東方隱約露出天光時,有早起的鎮民發現燒成一片的廢墟中躺臥著許多人,一群人硬著頭皮察看,才發現是昨天一早才被送去的醫院的許家班。

鎮民們納悶著怎麼這早就出院了,更不明白出院就出院幹啥睡廢墟?而許家班的人恍如大夢初醒般左顧右盼,似乎全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道招待所大火一事。

兩邊對談,一問一答,牛頭不對馬嘴,但對於被邀來唱戲之事倒是清清楚楚,只是苦了上頭的負責人,昨天送走許家班後便緊急找了附近另一個戲班子來遞補,這會兒估計都在路上了,這時不由分說叫人家走回頭路可不像話!

幾個負責人湊成一團嘀嘀咕咕半天,最後心一橫,索性兩個戲班都唱,原先談好的費用減半,另外鎮裡再招待一餐便飯當作補償。

這樣的方案雖然讓兩邊的賺頭少了一半,但沒人想分文不取的離開,許家班的人意外乾脆的答應了,另一邊在權衡之下也勉勉強強點了頭。

 

盂蘭盛會活動從早到晚。首先祭天酬神,普渡拜拜,邀請各方好兄弟享用供品,焚燒金紙,祈求平安無事,傍晚放水燈接祖靈,一日三餐茶奉供飯,至七月三十送祖靈,晚上鬼戲登場,邀請各路鬼神共賞大戲,盼其諸惡莫作,一切平安。

潘子一行人跟著活動走,不時還要充當工作人員幫忙布置場地、指揮動線,一夥人忙的腳下不停。吳邪抽了空子,躲到戲台邊擦汗灌水,眼角餘光四下瞄著,看見了同樣全身是汗的潘子與胖子,卻沒瞧見解雨臣和黑瞎子。

歪了歪頭,他決定對於自家髮小的偷懶閉一隻眼,對於黑瞎子的消失睜一隻眼,晚點問潘子連帶拐彎檢舉。

然而想到張起靈上無下落,吳邪決定還是兩眼都閉了吧!

 

直到傍晚放水燈時,吳邪才見到解雨臣,他也不問對方上哪,默默蹲下身,將手裡的蓮花燈點燃,忽明忽滅的光點在水面上閃爍搖曳。

   「剛才來的路上,鎮民跟我說,放水燈就是流放燈火,給亡魂引路,也可以從水燈飄浮的方式看出亡魂的狀況。」

   「小花,沒想到你也信這個。」吳邪笑笑,又問:「怎麼看?」

  「他們說,若是水燈很快沉下去,表示亡魂已經投胎轉世,若燈漂回岸邊,表示超脫輪迴、位列仙班,若在水面徘徊,那便有可能讓什麼東西給纏住了,無法離開。」解雨臣邊說邊將手裡的蓮花燈放入水中,花瓣上隱約有著三個字。

吳邪猶豫了下,接過解雨臣遞來的毛筆,凝視著手裡的蓮花燈,終究還是提筆在上頭寫了字,一盞花瓣上漂亮的瘦金體寫著吳爺爺的名字,一盞卻只有小小一個字。

望著手中載浮載沉的燈火,吳邪心裡默默的想,若燈火能夠指引道路,他只希望那盞寫著靈字的燈火,能夠讓自己與張起靈再見一面。

不遠處傳來胖子的吆喝,兩人起身拍拍褲子過去集合。

三盞蓮花燈在水波上搖搖晃晃,其中兩盞寫著名字的慢慢沉入水中,另一盞則逐漸飄遠了。

 

水燈過後是鬼戲,觀眾席上,除了前區以外,其他地方早已坐滿了人,沒站到坐位的只能站在一旁圍觀湊熱鬧。戲台上的大紅布幕尚未扯開,空氣中卻早已瀰漫著期待與歡樂。

   「天真!這兒!這兒!」

    胖子一個頂兩個,硬是一個人占了三個位,待吳邪他們擠過重重人潮,才將屁股挪開騰出兩個位給他們。

   「胖子,行啊!這視野好!」手裡被塞了一包酸梅湯,吳邪笑的樂不可支。

    胖子擠眉弄眼一臉得意,戲台上鑼鼓齊響,布幕升起,好戲開場!

依先來後到的順序,先登台的是許家班。

    演員依序登台,吳邪注意到戲台進出的門邊分別站著許老爺子和另一個面孔被陰影遮蔽的人,兩個相仿的身影一左一右佇立。

台上演著吳邪沒聽過的戲,台下觀眾隨著劇情逐漸被吸引,然而許老爺子對於這樣的入戲效果卻是一臉木然。

    一臺戲唱過一半,台下的情緒越來越亢奮,解雨臣的神情逐漸凝重了起來。

    鳳眼半瞇,盯著台上走場的演員,那些隱藏在戲妝後的詭異神情與虛浮步伐,臉色丕變,「這──」

    解雨臣話未說完,只見另一組戲班倏地從戲台兩邊湧出,頃刻間,台上一齣戲,台下一齣戲,台上台下動作相同,卻只有台上高亢的聲音,那戲腔一聲比一聲空靈幽怨,一句比一句飄渺哀戚──

    黑瞎子一把壓住意欲起身的解雨臣,一手摀住對方的嘴,向投來視線的吳邪與胖子等人無聲做了三個字的口型──

    找、替、身。

    解雨臣不客氣的在黑瞎子掌心咬了一口,附帶眼刀一枚,後者鬆手,笑容裡多了幾分玩味。

    此時伴奏的戲樂早已和先前不同,白紙燈籠在戲腔中飄蕩,依然是同樣的演員,但氣氛卻已不同,吳邪只覺得背部冷風陣陣,後頸爬出一大片雞皮疙瘩……

    台上台下演員的動作越來越快,底下有些鎮民也受到影響,雙眼凸暴的盯著前方,半張的嘴淌著口水,手腳蠢蠢欲動的模樣似乎也想加入演員行列,神情幾近癲狂。

    台下尚未受到影響的鎮民們有些臉上浮現怯色,雙腳卻彷彿生根似的僵硬在原處,黑瞎子交代他們原地別動以免驚擾鬼魂後便跑的沒影了,但除了吳邪以外沒人知道黑瞎子的副業,於是沒人理他。

    首先溜開的是潘子和胖子,他倆從外圍開始疏散那些尚未被影響的鎮民,接著發難的卻不是先發覺有異的解雨臣。

    吳邪猛地跳了起來,仿彿看到了什麼般直直盯著戲台頂端,接著拔腿就跑。

   「吳邪!」解雨臣只來的及低喝一聲,要抓人的手在半空中撲了空,他連忙追去。

 

    吳邪沒命似的一路擠開群眾,藉著戲台的燈光,他肯定自己沒看錯,剛才那個從暗處閃過身影的的確確就是失蹤多日的張起靈!

    手腕被一把扯住,吳邪不耐煩的甩開,雙眼不敢移開戲台,就怕再次錯過那抹身影。

    直到背後被大力一撞,全身被一股重量壓在地上,吳邪才掙扎著轉過頭。

    解雨臣整個人壓在吳邪背上,右膝抵著他的後腰,正皺眉瞪著他。

   「小花你……放開!」吳邪暴躁的想撐起身體。

   「不行,你不能過去。」解雨臣搖頭,加重了力道壓制。

    吳邪終於受不了的喊:「我看到他了!張起靈──!」

    吳邪的吼聲被樂曲掩蓋,但解雨臣不可能錯過,俊秀的臉愣了下又蹙眉,「你確定沒看錯?」

   「我確定!肯定是他沒錯!」發覺解雨臣壓制的力道漸鬆,吳邪趕忙爬起繼續往戲台方向竄。

    解雨臣緊隨其後,心忖除了吳邪本人誰都沒見過他口中的張起靈,可瞧那半瘋半醒的模樣,要自己如何肯定他真看到了還是幻覺?

兩人一前一後衝進後臺,後臺被劃分為左右兩邊一個個的小隔間,零星還有幾個模樣正常的演員走來走去,顯然還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吳邪就著手邊那間掀開門簾,探頭進去只見左邊是牛頭馬面在猜拳,右邊是黑白無常在聊天,立馬將腦袋縮回來,心說你ㄚ的這都什麼跟什麼了我去。

跟著下面幾間不是道具就是準備上場的演員,解雨臣越來越肯定吳邪那是幻覺,可吳邪依舊堅持。

後台不大,沒一會兒就只剩不到五間,解雨臣正察看著前面幾間小房間,吳邪盯著最角落的的掛簾,柔軟的暗紅色布料無風自動,他直覺就是那一間了!

沒和解雨臣打招呼,吳邪放輕手腳,彷彿做賊一般的鑽進去。

房間裡只有一面半人高的大鼓,暗黃的鼓面泛著油脂般的光澤,似乎是用某種動物的皮所製成。

腦中驀地閃過許多畫面,破碎錯亂又光怪陸離,吳邪忍不住緊閉上眼抱頭朝那面鼓緩緩跪了下去。

昏暗的隔間裡,低沉的鼓聲在無人敲打下鼕鼕響起,忽遠忽近似從幽冥而來,一抹黑影以肩膀著地的詭異姿勢慢慢扭動著往吳邪靠近。

 

當黑瞎子抱著自家寶貝回來時,一點也不意外原地沒人,墨鏡染上一點憂傷,原來自己說的話就這麼沒份量麼……

   「哎?瞎子!怎回來了?不是跑路了?」

    胖子大咧咧的話讓黑瞎子小小的心臟再中一槍,他默默告訴自己你不堅強沒人替你勇敢,然後用力將一根木頭捅進胖子懷裡──

    正中心窩!

胖子嚎了一聲,邊咳邊罵:「臥槽!瞎子你中邪啦!」

    黑瞎子笑的好自在,順手將另一根木頭拋給正朝他們跑來的潘子,「這玩意叫雷劈木,天雷之力鬼神都怕,在他們唱完前把這東西插在戲台周圍四個角落,要不今晚沒人走的了。」

    胖子掂了掂手上的木頭,嘀咕道:「怎麼聞著有股味兒……

   「怎麼?黑爺我腋下男人味挺好聞的吧。」黑瞎子夾著另外兩根木頭說完便溜,後頭的胖子罵罵咧咧直嚷著要把木頭戳進他鼻孔。

   「等等,另外兩個去哪了?」

    聞言瞎子跟胖子同時轉身,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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