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四、逢
隔天，亞連起床時，拉比早已離開。這時亞連才想到拉比完全沒跟自己說要去哪調查，不過他有信心對方絕不會空手而回，再怎麼說也是歷史記錄者──泛稱書人──的後繼，情報這種東西絕對難不倒拉比的！
閒來無事，亞連隨手拿起書桌上的白紙想寫些什麼打發時間，腦中卻盡是浮現出昨晚在地窖內深深吸引自己目光的圖像。
那是一種他從沒見過的圖案。
形狀像花卉，卻不知道名稱也未曾在西方國家見過，也許是東方特有的也說不定。不過他自己明白，真正使他視線停留的，不是那不知名的圖案，而是那幅圖給人的感覺。不像當時講究華麗的巴洛克風格，而是另一種清雅淡漠、孤芳自賞的氣質……畫這幅圖的人，想必也是一個遺世而獨立的冷傲之人吧……
想著的同時，手也不自覺地在白紙上描繪起來。不消一會兒，亞連便畫出簡略的概圖，較細的部分卻沒法兒畫。只看那麼一下果然還是不夠啊……雪髮少年有些懊惱的想。但，也許可以從拉比家的書中找到這植物的名稱也說不定。思及至此，亞連果斷的放下筆，轉而向拉比家的書堆下手。
說不上是哪來的毅力和決心促使，亞連一個勁兒的翻找，越是找不著反而興致越高。既然這玩意兒這麼稀有，沒準兒就是一條線索也說不定呢！
在經過一整天的努力奮鬥後，亞連總算在二樓的一堆舊書中找到一本手寫記錄，裡頭寫滿了各式各樣的東方見聞。
難道是拉比的爺爺寫的？印象中沒聽拉比提過，該不會連拉比也不知道吧……
帶著疑惑與好奇，亞連轉身進入客廳，在填飽肚子、點燃壁爐、一切就緒後才靜靜翻開書頁。
另一方面，拉比照著記憶中書人離去的方向一路打聽自家爺爺的下落。
依著老書人所教授的知識與方法，拉比巧妙地繞過戰地，同時避開行軍的路徑與駐紮的軍營。雖然多走了不少冤枉路，但在看見被戰爭摧殘後的地方，拉比也忍不住慶幸自己的家園尚未遭受踐踏。儘管戰禍正逐漸蔓延，但小鎮上的人民卻沒有因戰爭而變得冷酷，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此時，疲憊的拉比正趴在住宿旅店的吧台上，手中晃著暖身子用的酒，碧眸裡卻是一片清明。
「哎，這老熊貓還真不是普通的會跑。說也奇怪，照他那副打扮應該看過的人都會有印象才對，怎麼就是問不出個蛛絲馬跡……」眉頭微皺，拉比用只有自己聽得見的音量哀嘆。
「晚安，少年。看你似乎有什麼心事，不知我是否有榮幸為你效勞呢？」驀地，一把低沉帶著磁性的悅耳嗓音自拉比身旁響起。
碧眸淺淺一瞥，撇過頭有些調皮而慵懶的答道：「我說大叔你年紀一大把了，閒事少管這道理多少該聽過吧。況且你剛剛那是對女人的用語，我可是個貨真價實的男孩子喔。」
「啊啊，真是抱歉，不過你連看都不看便稱呼我為大叔未免也有點失禮呢，小兔子。」不請自來的在拉比身邊坐下，穿著隨意的男子悠閒地抽著雪茄，臉上只有濃濃的興趣與玩味，漩渦狀的鏡片後，銳利的眼眸悄悄掃過拉比帶著眼罩的右眼。
「亂叫別人兔子的也不算多有禮貌吧。光看你這副樣子也知道，肯定是個在家被老婆嫌棄所以上這兒來找樂子的無聊大叔。」碧眸略帶嫌惡地說完，仰頭喝完剩餘的酒便轉身上樓，不願多加理會。
「哎呀呀，真是不可愛。果然還是小時候比較好呢。」被留下的男子一臉悵然若失的苦笑。
「那是因為帝奇你太笨了。」不知何時出現的黑髮女孩坐在拉比方才的位子上，口裡咬著棒棒糖，哥德洋裝下的兩隻腳不時輕晃。
「既然來了，怎麼不順便出來打聲招呼呢？蘿特。」名為帝奇的男子對於女孩的出現絲毫不驚訝。
「因為帝帝用那種笨方法搭訕，人家才不好意思露面啊。」蘿特狀似苦惱地說，完全無視一旁嘴角抽搐的某人，「不過既然都做了也沒辦法。嗯，我們好像出來有點久了呢！」蘿特琥珀色的眼眸看了看天色道。
「那就趕快去把千年公交代的事情辦一辦吧。」帝奇起身的同時順手摘去臉上漩渦狀的眼鏡，戴著白手套的五指隨意地將額前髮絲向後梳攏，轉眼便成了一名翩翩風采的俊逸紳士。
「心急是吃不了兔子肉的唷~」蘿特甜甜一笑。
「小兔子的部分也是千年公交代的事情之一喔，蘿特。」慣例的優雅一笑，對於自家妹妹的戲謔，帝奇絲毫不以為忤。
踏出旅館時，帝奇回身望了眼二樓透出燈光的客房，和蘿特相仿的金褐色瞳孔瀰漫笑意──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唷，小兔子。
清晨的曙光悄悄灑落大地。坐落在村郊的小房子中，一名懷抱書籍的雪髮少年大大地打了個噴嚏，在早晨的微涼中驚醒。銀眸看了眼早已熄滅的爐火，這才想起自己昨晚看書看得太入迷，導致不小心在客廳睡著的事。身體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鼻子一癢便是接連不斷的噴嚏，亞連趕忙找了件外衣穿上，順道重新點起爐火禦寒。
圍著保暖的披巾縮在椅子上，亞連啜飲著熱牛奶，忍不住再度拿出懷中的書翻閱，腦中思緒早已飄去遙遠的東方國度。
那是一個來自東方的人吧，為什麼從東方來到這裡呢……
待身體暖和後，亞連僅僅將書抱在懷中，便離開了拉比的小屋，轉而回到自己的那幢小洋房。
屋內一切都保持著原樣，走廊上的地窖沒有闔上，客廳內滿室陽光……真要說這樣的地方有幽靈存在，似乎真有點太過牽強了些。況且就算有，他也相信對方沒有惡意，毫無理由的相信。
喉嚨有些乾癢，亞連忍不住輕咳幾聲來減輕不適，隨後提著燈隻身步入陰暗的地窖。
古書字紙飄散陳年墨汁的特殊味道，亞連拿起令自己一心惦念的圖像，和懷中書籍上的資料細細察找比對。燈火倒映在泛起點點陳霉的牆上，幽暗的地窖除了翻書聲外一片寂靜，彷彿是另一個世界。
不知道過了多久，亞連漸漸覺得眼前的東西有些模糊，心想也許是燈油快燃盡了導致光線不足。
手指小心地將紙張夾入書頁，打算先添了燈油再繼續，剛站直的纖瘦身軀有些搖晃不穩。
果然在地上坐太久了，腳有點使不上力……亞連這麼想著，同時提起燈踏上樓梯，身體卻突然無力的向後軟倒，耳邊響起鐵燈落地的清脆聲音，銀眸最後映入的是地窖出口那一方光明……
披著日出的曙光，拉比蹦蹦跳跳地踏出旅店，打算再度踏上旅程。
今天早晨一醒來便覺得心情不錯，也許會發生什麼好事也說不定。帶著笑容的橘髮少年如此想著，然而不到一秒，原本一張好好的笑臉瞬間垮了下來。
「早安，少年。」店外，叼著菸的男子一派悠閒地招呼。
「……我不記得跟你有什麼冤仇，你可以不要這樣陰魂不散嗎。」翻了個白眼，拉比很是無力。
「你不是在找一個黑眼圈很深、綁著馬尾的矮個子老人嗎，我知道他在哪唷！」
「你當我是三歲小孩會乖乖跟你走嗎！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怎樣知道我在找這個人，但我已經有眉目了，不勞駕您幫忙。」隨意的揮揮手，拉比斗篷一甩，抬腿走人。
「既然如此，那你應該知道那位爺爺在我家才對呀。」
摘下眼睛，帶著狡詐的金褐眼瞳滿意地看著面前愣住的少年。
「在下帝奇‧米克。奉我家千年公之命來迎接書人的後繼。」
露出真面目的男子優雅一笑，彎下腰，行了個標準的紳士禮。
瑞典鎮郊的洋房中，一名雪髮少年躺在二樓的臥床上，眼眸緊閉，口中不時吐出白霧的熱氣和模糊的囈語，雙眉微蹙，神情頗為不適。
……好暗、好熱，這裡……是哪裡？瑪那？唔！腦袋昏昏沉沉的，身體感覺好重，到底……發生什麼事……啊！好痛！
聲音、聲音發不出來……嗚！是誰？到底是誰？不要按那裡，好痛──
「嘶──痛……」
「不許喊痛！」
耳邊倏地響起一聲頗具威嚴的喝斥。那清冷的嗓音亞連從沒聽過，但其中所包含的嚴厲卻令人感到有些害怕。
「呃……請問你是──」
「閉嘴！」對方冷冷打斷亞連的話，同時也讓亞連有些委屈的噤聲，心裡忍不住一陣莫名。
然而，隨著對方頗具力道的按壓周身穴道，亞連的身體逐漸泛起一股清涼，肌膚也不再發出灼燒的熱度。
意識朦朧中，他似乎感覺到額頭上有什麼冰冰涼涼的東西，亞連努力想睜開眼睛，卻始終沒辦法，眼前依然一片黑暗。耳畔只聽見一聲耳熟的咂舌，一把平淡的聲音傳入耳中，像是在自言自語，卻又像在跟自己說話。
「……長得跟株豆芽菜一樣就算了，連身體機能也跟豆芽菜一樣。嘖！真是個麻煩的傢伙。」
長得像株豆芽菜？是在說我？哼……沒禮貌的傢伙！我就不信你長得有多雄壯威武……
努力將千斤重的眼皮撐開一道隙縫，雪髮少年打從心裡就認定對方八成是長著一副討人厭的嘴臉，然而，映入眼中的，卻是一名穿著異國服飾、神情冷漠的俊秀黑髮少年。
……怎麼覺得好像在哪見過……唔、身體一旦舒服起來就特別想睡……這大概是拉比爺爺手記裡寫的按摩治療法吧……銀眸昏昏沉沉的再度闔上，並未留意到那名異國少年周身圍繞的細白透光。
穿著異國服飾的黑髮少年瞥了眼床上呼吸穩定的人，身影緩緩隱去，只留下空氣中一聲淺淺的低喃
「麻煩的豆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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