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在歷時近三年的邊防後,終於到了這一天。

  四方大軍會師,在神田率領下向雁門關前進,眾人無不抖擻,在漫長的邊關歲月中,他們終於迎來了這一天,將外患打盡殺絕的一天!

  隨著雁門關內砲聲響起,大軍加快了步伐,開路騎兵馬蹄捲起漫天黃沙滾滾,奔跑的步兵雙目圓睜,汗水與塵土混雜,不知是誰先發了聲喊,隨之而來的成千上萬此起彼落的一聲:「殺──!」
  兩軍交鋒,神田以騎兵主帥身分站在第一線殺入敵軍,隨著雁門關城門開啟,無數騎兵如洩洪般磅礡而出,殺聲震天!
  蓄勢待發的狼族哪曉得後頭會殺出大批兵馬,一下給懵了,沒等反應過來,關內又衝出無數騎兵,頓時一陣慌亂,有人拔腿想逃,有人躍馬欲戰,一片失序中眨眼間便死傷少數,然而在一片混亂中,一聲嘹亮有力的狼嚎劃破漫天飛砂。
  那是冷靜的狼王在召喚他的兵馬。
  有了主帥,狼族士兵頓時冷靜了下來,他們重振旗鼓,以騎兵掩護,再以盾牌陣擋住攻擊,好不容易將局勢自挨打的劣勢扭轉為僵持的攻防局面。
  察覺狼族的戰術,神田不耐煩的撇嘴,手下六幻毫不猶豫俐落的見血封喉,心裡只道又要浪費時間,黑瞳卻在瞥見城樓上的那抹銀白身影時再也移不開眼。
  在烈日黃沙中,那抹白顯得突兀而耀眼,不染半點血腥,動也不動的站在城樓上。
  豆芽菜……神田手裡一頓,明明相隔遙遠,他卻彷彿看見他不忍悲憫的淚,在一片混戰中自城樓上墜落──


  好不容易出了地道,拉比已是氣喘吁吁、近乎脫水的狀態,一把拉過座騎取出馬鞍下的水袋,他先扳開帝奇的嘴將水灌入,待對方喝夠了,自己才將剩餘的一飲而盡。
  將因為補充了水分而稍微清醒的帝奇扶上去,碧眸望了望來時的方向與天色,心知大軍此時早已開拔,要追上不難,但難就難在該如何解釋自己救回來的這名諾亞……
  嘛,不管了!拉比甩甩頭,反正救都救了,大不了自己再親手殺了他!
  翻身上馬,橘色身影在黃沙中絕塵而去,後頭的山岩上,諾亞女孩背光而立,小小臉上終於露出了放鬆的甜笑。


  拉比快馬加鞭,直到接近日落時分才精疲力盡的看見遠遠被黃沙包圍的戰場,此時兩軍僵持著,狼族被逼到戈壁邊,正養精蓄銳準備背水一戰,而神田麾下的騎兵隊緊緊跟著包圍住對方,時不時嘗試打破狼族防守的盾牌陣。
  照這局面看來,亞連的計劃似乎是……成功了?
  拉比皺皺眉,說成功又好像有點太過,畢竟在預料中的不應該是這般僵持的局面。
  後方士兵眼尖的瞧見陌生單騎靠近,連忙呼叫其他人擺出防禦,拉比趕忙出聲報上姓名,免得發生自己人幹掉自己人的烏龍事件。
  向小兵們問明了目前狀況與神田去向後,拉比毫不猶豫的跨上馬趕往前線。


  神田始終待在最前線緊盯著狼族,直到小兵跑來傳訊說拉比回來了,這才轉開視線,回身拍馬,見面便罵:「死兔子跑哪去了?軍令當什麼了?!」
  拉比縮了縮肩──看樣子阿優現在火氣不是一般的大……
  不待拉比回答,黑瞳瞥見馬背上另一人時微瞇了下,神田擺擺手,不再看拉比,轉頭道:「滾吧,進關去。我這裡不需要不聽命令的傢伙。」
  拉比聞言一愣,隨即放鬆下來,知道這是兒時玩伴獨有的體貼,當下也不再多言,乖乖領命,拍馬調頭。
  黑瞳默默望著對方離開,冷不防一道尖銳的破空聲,神田還來不及反應,只見一只勁羽精準的射向拉比背心──
  「死兔子──!!」
  伴隨神田呼聲,拉比只覺得身體被一股強勁的力道甩下馬,隨後碧眸內只剩黑髮的男人黯淡的金瞳與淺淺的笑,伴隨對方胸口迸出的鮮紅血液在夕陽下開出朵朵豔麗的花──

  突如其來的襲擊讓騎兵們有些慌了,神田趕忙穩住軍心,同時望向箭羽來處,那裡只餘下一片單調黃沙,對方並不是狼族,但那肯定是瞄準了死兔子放出的攻擊錯不了,究竟是誰?

  少年蒼白的臉濺上了男人溫熱的血,拉比想也不想的抱起墜落馬下的人,驚愕茫然的碧眸愣愣的看著對方,「……為什麼……?」
  帝奇微微一笑,費力的抬手抹去拉比頰上的點點鮮紅,「因為……我想護著你……護著你到我生命最後一刻……海枯石爛、天崩地裂……絕不變……」氣音漸弱,男人抬起的手頹然落下──

  拉比緊緊握住對方無力的手掌,碧眸圓睜著,顫抖的唇一開一合,竭力不讓體內那股情緒衝破防線,最終眼淚還是背叛了主人──

  那被鮮血染紅的黃沙,一顆顆晶瑩的淚珠掉落其上,融入其中。

  「……傻子、笨蛋……就算你這麼做又怎樣……我不會原諒你的!不會原諒你!絕對不……原諒你……」聲音漸小,他將腦袋埋入他肩窩,橘絲混著黑髮,如此對映對比,如此相依相纏。

  他知道的,他是知道的,這個男人從頭到尾根本不想求得自己原諒,只是……只是若他不百般這樣告訴自己,那便是要承認面前這人的真心相待……那片讓人痛不欲生,卻無論如何也放不下的真心……

  關前月下的初次交手、綠洲石洞內的百般折磨、昏迷沉睡時的服侍照顧、醒後目盲的棋局笑語、真相大白後的消聲匿跡、大軍相抗中的捨命相救……為什麼……為什麼他要做這麼多、為什麼他們要相遇……若不相遇,便不會有今日;若不相遇,便不會有這麼多愛恨癡狂;若不相遇……若不相遇……
  「啊啊啊啊啊──!」
上天何以這般造化弄人,讓他恨之入骨的同時情到深處,然而若非情到深處,又何以恨之入骨……


  那日,戰場夕陽似血殘紅,少年撕心裂肺的狂吼恍若負傷的龍吟,在大漠上空縈繞,直至九重天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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