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旭日東昇,大軍集結。
  神田聽了副將的報告後,對於拉比的擅自離開不言不語,只吩咐所有士兵原地稍做休整,待關中信號升起,即刻出兵。
  待身旁人都各自離開後,神田牽著烏椎,黑眸遙遙凝望雁門關,眼底卻倒映一抹雪色笑顏。


  「蘿特,妳找我來不會只是走迷宮吧?」
  走在不見天日的地下石道內,陳舊的濕氣與霉味令人感到不適,可蘿特與拉比倒是無所謂,畢竟不是從小嬌養在家,這點問題不算問題。
  拉比腳步一頓,「非關軍情的話,我得走了。」聰明如他,縱然明知可能性過低,仍隱約感覺出蘿特想帶自己去的地方。
  蘿特轉頭,淺淺揚起笑弧,「我畢竟還是諾亞一族。」
  拉比心中頓時警鈴大作,蘿特捉摸不定的詭異微笑令人發毛,當下只道是女孩陣前倒戈,打算將自己困於此地,頓時全身戒備起來。
  「哎呀呀,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呢~」蘿特笑咪咪的想張口再說,卻見身後少年早已不見蹤影。
  「咦?人家還想說時間差不多了,該帶兔兔出去了,怎麼兔兔這麼心急呢?」笑咪咪的臉孔與悠閒的步伐,與口中說出的話完全相背。


  狼族十萬大軍紮營在關外,日夜派人連番罵陣,可氣的是關裡的人不理就是不理,怎麼罵都沒用。想正面進攻,對方卻早一步以箭雨伺候;好不容易弄出個盾牌陣擋下箭雨,可一碰到關門便給當頭淋下一盆盆燒滾的鐵水,燒的狼軍抱頭鼠竄,唉叫連天,說啥也不想再靠近。
  狼王恨得牙癢癢,可他到底是以狼為師的草原民族,他冷靜的算了又算,最後找上了伯爵。
  「嘻嘻嘻~狼王上門,有何貴事?」
  「無事不登三寶殿,伯爵。」
  「那肯定是遇上很棘手的事了,嘻嘻嘻。」
  「倒也不是,只是時間問題。」雁門關中糧草沒多少,困也困死。狼王淺笑。
  「嘻嘻~已經幫你探了那麼多情報,還有什麼需要?」伯爵手中轉玉球,心裡算盤劈啪響。
  「依我之見,關中士兵不過兩萬,我軍只消入關必能取勝,就是這道牆有點麻煩,不好拆。」
  「嘻嘻~容易。」
  「開價吧。」
  「事後算帳。諾亞一族沒那麼小心眼~」
  「那是自然。有勞伯爵。」狼王含笑離去。
  伯爵目送身披獸皮的白狼王步出帳外,隨即使了個眼色給後頭陰影的人。須臾,只見光天化日下,一抹黑影沒聲沒息的溜進關口。


  狼王回到營帳,底下的部將第一時間走上前:「稟大汗,關中有消息,半個時辰後即可出兵。」語畢,雙手奉上一紙短緘。
  狼王對於諾亞一族的辦事速度暗暗心驚,低頭看了眼等著領命的部屬,笑道:「我問你,漢人是羊,咱們是什麼?」
  眾部屬互看一眼,紛紛笑了,「咱們是狼!」聲震蒼穹。
  狼王躺回寶座,慵懶的道:「他們兩萬人,給你們五萬,兩個時辰,吃光懂嗎?」
  回應狼王的是齊齊一聲──「殺!」


  關內,亞連尚未查覺有人入侵;關外,狼族士兵如餓狼般蓄勢待發,只消關口大門開出一條縫便要撲進去吃個乾乾淨淨、片甲不留!


  薛里爾彈彈衣服上根本不存在的沙塵,頸上貼身繫著的碧綠瑪瑙在陽光下閃耀,他彎腰剝下地上躺著的小兵盔甲,穿上身後感覺挺新鮮的,早知道當間諜這麼好玩,之前千年公找人出任務時就用不著偷懶躲躲藏藏。
  「接下來……讓我來找找你究竟躲在哪兒呢,親愛的、雁門關的靈魂之鑰。」
  盔帽下的臉上掛著扭曲的笑,他步步走往軍務中心地帶。


  拉比穿梭在黑暗的地道中,心裡萬萬沒有想到蘿特會臨陣倒戈,雖說她終歸是諾亞一族,但他真的曾天真的以為她已改變……
  感覺身後無人追來,拉比稍稍放慢了步伐,兩只耳朵高高豎起,然而幽靜的地道中除了不時的水滴聲迴盪外,悄無人聲。
  沒追來?拉比有些困惑,想不出蘿特究竟在打什麼算盤,亦或她認為他獨自一人走不出地道?不管是哪一個,眼前大戰將至,他勢必得想法子出去!
  拉比闔上眼,腦中浮現方才來時的路徑,紅唇淺揚,足下點地,輕靈身影眨眼間消失在黑暗中。
  而在同樣的黑暗裡,一雙琥珀色眼眸目送橘髮少年,畢竟是大病初癒,拉比竟沒發現她就在他身後,蘿特彎起嘴角,貼在石牆上的手掌使勁壓下──
  石壁緩緩凹陷出一個正方的洞,隨著機關啟動,石壁無聲的移動,地道路徑開始改變。


  這裡……是哪?
  燒灼的黑暗裡,男人微微眨了眨眼,不知昏迷了多久的意識慢慢恢復。
  啊啊……原來還沒死……男人勾了勾嘴角,天然捲翹的黑髮如今乾燥的像稻草,原本總是彎彎帶點邪氣的金色眼眸了無生氣,龜裂的皮膚與薄唇,昔日的風流姿態如今成為將死的乾枯。
  在不見天日的黑火中,男人靜靜的等待死亡降臨。
  遠遠的,似乎有很輕很輕的腳步聲朝自己而來,但他已沒有多餘的力氣思考。
  就這樣吧。男人想道,只是……如果可以的話,他真的很想、很想再看一眼那抹折射日出的璀璨碧綠……
  蘿特默然的看著眼前幾乎死去的自家兄長。
  這就是背叛家族的下場,是諾亞一族永遠逃脫不了的枷鎖,他們是武器也是傭兵,沒有自由和感情,千年公在過去的沉默中給了他們最大的讓步,卻沒想到他會主動回來領罰,千年公無意要他死,但他卻根本也不想活……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蘿特不會問值不值,因為答案帝奇早已用行動告訴了她。
  這是最後的機會,最後一次,讓她能夠挽回兄長的機會。
  蘿特撬開帝奇牙關,將混著梅香的藥塞入帝奇口中,混著水灌下。


  拉比立在原地,敏銳的感覺到周遭的不對勁,明明腦中的路徑清晰無比,卻無法跟實際的道路相符,為什麼?
  他緩緩撫上原本應是岔路右邊的石壁,這裡不該是石壁的……
  除非,這個地下迷宮是活動式的。
  碧謀瞇了瞇,發覺有些不妙,若是這樣的話,那他還真不敢保證自己能出得去……
  暗暗記下路,拉比深吸一口氣,抱著一試的心態向另一邊的岔路邁開腳步。


  與此同時,亞連在關內也做好了準備,他原本就計畫讓關內與關外士兵前後包夾狼族軍隊,雖說出關的兵馬數量較多,但真正的精銳騎兵卻都在關內,為的就是彌補數量的差距,以防一邊被攻破,這麼做確實有風險,一旦關內騎兵抵擋不住,那麼雁門關被狼族拿下不過是眨眼間的事,但若是成功,狼族將一個也不留的全數被包圍,關內糧草不多,這是眼下唯一能快速解決的方法。
  披上銀白鎧甲,一個小小的黑色布袋自鎧甲內掉落,亞連奇怪的拾起,幾片乾枯的花瓣自袋裡飄落,淡淡的梅香竄入鼻間,他伸手從中夾出一張字條,上頭熟悉的字跡令原本凝重的面容綻放淺淺的笑花。
  ──落花時節巧逢君,面容清雅人如梅;雁門一戰告捷後,天涯步步與君行。
  天涯步步與君行……若是能夠,他不求攜手天涯,只求與他同生同死,再續來生。
  將紙箋放入懷中,亞連閉上眼,感覺紙箋上彷彿還留有神田的溫度,輕輕偎熨著他的胸口。
  驀地,銀眸陡然睜開,一個閃身避開自身後襲來的數隻梅花針,笑容遁去,亞連冷聲道:「誰?」
  薛里爾隱身暗處,薄唇勾了勾──看不出這漂亮少年身手挺敏捷的。想歸想,下一秒,他抬手,又是數隻餵了奇毒的梅花針。
  銀眸銳利一掃,眼見漫天針影,索性一把拉過被褥一兜一轉再一甩,梅花針眨眼間全數落地。
  與此同時,亞連亦瞄準了攻擊來處射出金針,隨著金針落空,一道身影躍然而起,一名陌生男子翩然落在亞連面前。
  銀眸細細端詳對方──黑髮金瞳黝黑皮膚,莫非這人是……
  「嗯?認不出來嗎?」薛里爾撥撥長髮,「那麼這樣呢?」隨著男人臉上浮現亢奮的嗜血神色,一排荊棘圖騰自浮現額上。
  諾亞一族!亞連神色一凜,手腕翻轉,五指間赫然緊扣數枚金針。
  他實在無意傷人,但對方是諾亞,他不得不做出自我保護!
  薛里爾笑的邪魅,他不再以梅花針攻擊,身形連閃,眨眼間便竄入亞連懷中,一掌擊向對方胸口!
  「嗚!」亞連一驚,腳尖一點,連退數步,雖是避開要害,但難免為掌風所傷,他連忙運氣點住自己胸前幾處穴道以免血氣逆流,同時擋下薛里爾不間斷的攻擊,看準了空隙,雪色身影向後輕盈一躍拉開距離,指尖發力打出金針,其中一枚釘入薛里爾肩膀,其餘全數被閃過。
  薛里爾停下攻擊,有些玩味的看著插在自己肩上的金針,隨後衝著亞連揚起嘲諷的笑,「大夫以救人為先,你殺過人嗎?」他隨手拔出金針,向亞連逼近,「應該說,你殺過人嗎?」
  亞連不躲不逃,坦然的出掌接下攻擊與還擊,你來我往間數十餘招已過,兩人掌上功夫不分軒輊,薛里爾倏地出腳橫掃!
  金眸一瞠,眼前畫面開始傾斜,身體不受控制的倒下,視線對上亞連淡然的面容,驀地明白過來,額上的荊棘圖騰褪去,意識開始迷濛──
  「毒醫雙絕……呵,我居然會栽在你這樣一個小鬼手上……」
  銀眸靜靜的看著地上昏迷的男人,不可否認他使了點詐,在金針入骨後,他刻意與他對峙,使他真氣運行催動毒發,但……
  「放心吧,我懂毒但不用,你中的只是比一般再強數倍的迷藥罷了。」銀眸彎彎,他輕聲對著男人道,語畢喚來衛士,交代將其鎖入地牢,自己則轉身向校場走去。


  隨著太陽升起,地道內的溫度越來越高,拉比感覺一顆顆汗珠滑過皮膚,他知道他必須得加快速度才行,心裡卻不由得奇怪,一路走來竟連一條岔路也沒碰到,這條路到底通往哪裡?
  他在黑暗中一路摸索前進,敏銳的耳朵似乎聽見遠遠的傳來微弱的呼吸聲,拉比停下腳步再聽,那呼吸聲太過薄弱不像是蘿特,卻也不似動物……那到底會什麼?
  橘髮少年有些猶豫,如果是兩年前的他也許會毫不猶豫的衝過去一探究竟,但在經歷過這麼多事情後,他會選擇多想一想。
  他再往前一段路,確定了那呼吸聲的方位與距離,眼前路只有一條,無論如何他都勢必要遇見那個東西,只是或許他可以提前做好準備。
  他繼續往前走,發現前方似乎有微弱的光芒,令在黑中待了許久的他不住欣喜──莫非是出口?
  拐過彎,映入碧眸的是一間石室,一盞微弱的小燈掛在入口處,裡頭的燈芯還很新,似乎是最近才掛上的,但裡頭趴在地上的人卻不似最近才來的,狀況非常差。
  怎麼回事?難道還有其他人也被困在這裡?拉比皺皺眉,緩緩往那人靠近,手指輕輕推了推對方,在得不到回應後,連忙將對方翻過身察看,卻在抬手撥開那人瀏海後滿臉駭然,身體不受控制的向後躍開,與對方拉開莫約一尺的距離。
  帝奇‧米克?!碧眸寫滿驚訝與恐懼,拉比嚥了口口水,再定神一瞧,卻見對方宛若將死乾屍,只剩微弱的呼吸支撐生命……
  怎麼辦?少年捫心自問,行動卻早已做出答案,他緩緩向帝奇踏出腳步,他知道男人快死了,自己腳下的每一步都是救與不救的掙扎,卻始終沒有退後。
  淨白的手顫抖著覆上男人的臉,肌膚相觸的瞬間,拉比全身一顫,腦中不堪入目的回憶開始湧現,身體是無論如何也止不住得發抖。
  怎麼也沒想到……原來以為今生再也不相見的人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面……
  曾經備受折磨的身體還記得痛楚,伴隨著回憶引起了幻覺的疼痛,拉比拼命的忍耐,告訴自己那只是幻覺,不是真實!
  拉比閉著眼奮力抵抗,在他底下,一隻乾瘦的手極緩慢的抬起,似乎用了全身的力量撫上拉比的另一隻手,所有的痛苦片段在那隻手覆上手背的瞬間消彌,拉比茫然的睜開眼,只見一雙半睜的黯淡金眸靜靜的看著自己,那眼神裡有著驚訝、留戀,以及……滿足?
  帝奇無聲的蠕動了下嘴唇,蒼白龜裂的唇角竟微微勾起,看的拉比莫名心驚,反射性的握住對方的手,「不、等等!不要死!不要!」
  急促的喊聲在石室內激盪回音,本愈閉起的昏暗金眸頓住,而後睜開,瞳孔深處倒映少年的身影竟微微浮現出久違的神采,帝奇張口,沙啞的氣音喚出少年的名,帶著濃濃的不可置信。
  拉比愣愣的看著男人驚愕的眼眸,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無意識下脫口而出的竟是這般話語,難道他不是對他恨之入骨、巴不得手刃而後快嗎?
  彷彿是迴光返照,帝奇激動的握住那隻握著自己的手,卻又在瞬間鬆開了力道,轉為小心翼翼的觸碰。
  察覺帝奇的動作,拉比竟沒來由得有些想笑,此時腦海浮現的是失明那段期間的種種與那被捧在手心裡呵護的溫暖。
  彷彿是下定決心般,他穩住顫抖的手,輕輕握住那隻不復往昔的大掌。
  相貼的掌心此刻不再如當初那般讓人恐懼,拉比深吸口氣,俯下身,在男人耳邊冷靜的道:「我帶你出去。」
  金眸有些渙散的看著少年輕易將自己的身軀扶起,一手繞過少年後頸,半扶半抱的走向出口。
  「雖然我也不知道出口該往哪裡走,但放心吧,我還沒打算讓你死。」拉比淡淡道,也不管帝奇聽見與否,亦或許,這番話也是說給他自己聽的罷。
  在靠近入口處,帝奇卻倏地傾身向前,拉比一時不察,差點跟著撲倒,連忙穩住身體,眉頭一皺,開口正想罵你這死變態沒事找死麼,卻見帝奇的手指死死扣住牆角邊的一塊石磚。
  難道有機關?
  拉比念頭一動,心裡一喜,連忙蹲下身,果不其然,在伸手壓下那塊石板後,眼的道路陡然一變,原先的九彎十八拐全成了筆直的通道。
  有救了!
  再度扶起男人,碧眸洋溢出喜悅,腳下不停的衝入那片通往自由的黑暗。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半瓶水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