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正午的陽光灑落竹屋,暖暖地熨過躺在床上午睡的橘髮少年。

  在床上拉比慵懶的翻個身,心裡忍不住嘟囔著好刺眼好刺眼,一邊順手將被子蒙到頭上,然後不到一秒那可憐的被子便讓其主人華麗麗的甩開──

  大大睜開的碧眸滿是詫異──光?真的是光!自己可以看見光影了!

  靜謐的房間內飄散淡淡藥香,散著一頭長髮的橘髮少年喜出望外,碧眸縱然不能見物,卻也隱隱透著微光。

  驀地,一陣細微的腳步聲於門外響起,拉比趕忙斂起神色,劈頭便往被子裡躦。

  隔著被子,拉比感覺到來人輕手輕腳的來到床畔佇立,也不知道是心虛還是直覺,他總覺得對方的視線似乎正穿透被褥在打量著自己,直到對方口中溢出一聲淺歎,隨後便是熟悉空洞嗓音輕喚:「醒了就快起床,拉比。」

  嚇!他怎麼知道?

  拉比暗暗一驚,很是疑惑,熟料對方接著道:「你平常睡覺怎麼說也會露條縫兒透氣,被子包那麼緊當心悶壞了,還不趕緊出來?」沙啞的嗓音帶著溫柔的笑意,金眸流轉的無非是比笑意更深的寵溺。

  拉比悶悶的自被窩探出一顆腦袋,道:「你平常是有多悠哉?還有時間觀察我睡覺……」

  眼前一片柔黃白光中倏地出現一抹淺灰的陰影,帝奇的氣息突然離的好近,拉比幾乎覺得自己能看見那抹淺灰人影臉上勾起的笑容。

  「你睡覺的時候很放鬆、很平靜,會讓看著的人也變得安定,所以我才喜歡看你睡覺的模樣。」

  人類的聲音,能夠說出許多話語、發出各種調子,然而,人們依然只會說出該說的話,直到許多話語被淹沒在寂靜之後,才驀然驚覺,有些話,此時不說,便再也無話可說了。

  「……你、你確定你是帝奇?」拉比扯扯嘴角道。想當然,他怎麼可能連天天陪自己下棋的人都分不出真偽,只是這般坦率、沉穩的言語讓他感到不知所措,只得尷尬的試圖蒙混過去。

  然而,為什麼心裡卻感覺有一部分似乎漸漸柔軟了起來呢……明明是沙啞空洞的聲調,卻帶著一股如春風般的溫暖氣息,輕輕拂過原本煩躁冰冷的心,將多疑的圈圈漣漪拂成一池靜水,只留下表面還兀自盪漾的淺淺波紋……

  ──我想看看他。拉比腦中沒來由地闖入這道想法,連他自己都吃了一驚。

  「我自然是了。」帝奇聲調充滿愉悅,但隨即被疑惑取代:「奇怪,那少年大夫兩天不見人是怎麼回事,哪來這種不負責任的大夫……」

  「呃、他……他應該是去採藥了吧。」拉比趕忙笑道:「我記得他以前也常常這樣一聲不吭的不見蹤影,但回來的時候總會帶著頂好的草藥或補品回來。」這樣,應該不算說謊吧……拉比暗忖。亞連的確是替阿優『採藥』去了……奇怪,他幹嘛這麼在意對這個人說不說謊,從小到大放蕩愛玩說的謊也沒少過,怎麼回事?吃錯藥了?

  「嗯……罷了,至少方子留下來了。」雖說那少年大夫硬是在諾亞眼皮底下溜走,形跡可疑令人不安,但至少,在他回來之前,自己能和小兔子多些時間……

  「哪,我方才從外頭帶了些冰糖葫蘆,要不要嚐嚐?」金眸倒映眼前面露喜色的少年,流露不知何時滿溢其中的琥珀光華,像陽光下的蜂蜜色琉璃般,鍍著一層暖意。

 

  馬匹呼嘯,四周景色飛快向後方退去,水陸二路交替,不消兩天亞連便踏上了濕熱的四川土地。

  「哪,唐門的老窩便是這兒了。」騎在馬上,老者以下巴輕輕向城外蓊鬱的樹林點了點,「從踏入樹林五步外開始,都歸於唐門旗下。」

  「嗯,所以──」亞連話還沒說完,林中便傳來陰惻惻卻相當清晰的聲音──

  「客遠來此,門主有請。」

  一老一少對望一眼,老者咧嘴一笑,手裡馬鞭一揚,「此番盛情難卻,有勞帶路了。」

  林中人不曾露面,始終只以金屬撞擊聲引路,隨著兩人逐漸深入林中,身旁的植物顯得愈加高大、濃蔭蔽天,加上氣候炎熱,令人全身頗為難受,尤其那穿梭停佇林葉上的種種昆蟲與爬蟲類,各個色彩斑斕詭譎,藍的黃的混色的通通都有,一蠕動起來更是讓人頭皮發麻,全身沒來由地癢。

  兩匹馬兒感應周圍氣氛不安分地躁動,亞連一邊環視周遭,一邊伸手撫摸著馬兒側頸,好生安撫;而一旁的老者卻是見怪不怪,神色悠然自若,只顧著催促馬兒繼續向前。

  「兩位,前面便是我四川唐門總府,需下馬步行,勞駕了。」此時方現身的人影頭帶紗帽、身披斗篷,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而在不遠處,石砌圍牆中央鑲著一扇極為平凡無奇的木門──當然,這是在門外漢眼中這樣,以亞連的細心和老者的眼界來說,輕而易舉便發現木門與圍牆周圍至少設計了不下十道機關。

  向亞連使了個眼色,老者朗聲道:「有客自遠方來,門主大門不出二不邁,豈是待客之道?」其聲如洪鐘,遍及方圓。

  須臾,木門咿呀咿呀地緩緩向內開啟,唐門門主一身行頭和武林大會當日無異,一身冷然地站立門內。

  「前武林盟主不辭千里、遠道而來,不知所為何事?莫非決定釋放我小徒了?」唐門門主一把怪聲雌雄莫辨,乍聽之下恍若蟲鳴,但字字句句卻又無比清晰地在聽者腦海迴盪。

  「久未拜訪,路經四川,順道來看看罷了。」老者淡笑,「您的徒兒目前處境頗佳,閣下大可不必擔心。」

  「敢情我還以為盟主是專程來問解藥呢。」嘲諷的聲音帶著冷笑。

  「那倒是不必了,承蒙門主手下留情,玉面公子如今已恢復了七八成。」睿智的眼眸閃現微光,「這可全拜我身旁這位大夫的妙手回春哪。」

  亞連聞言全身一凜,感覺到唐門門主紗帽下凌厲的視線向自己刺來,心下一慌,腦袋一轉,急中生智道:「前輩過獎,晚輩醫術淺薄,不值一提。」

  「值不值由不得你說,待我試了便知。」素來心高氣傲的唐門門主森森然地道。

  銀眸一愣,當下尚未反應過來,一旁的老者卻已氣定神閒的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老者語畢,只聽得一聲彈指,數道機關被無聲地撤下,恰恰讓出一條只供兩人並肩而行通往木門的路徑。

  「兩位隨我來吧。」紗帽下的薄唇冷冷揚起,後方木門再度閉合,緩緩掩去門內一老一少的身影。

 

  寧靜的午後,風過竹林奏響一曲清幽。
  竹屋內,棋盤上黑白交錯、相依相偎。縱是平分秋色、誰不讓誰,卻是毫無半分凌厲,僅是君子過招、點到為止的默契。不知不覺,薄暮將近。

  「先到這兒吧。」修長的黝黑手指落下一子,帝奇抬頭,看面前少年尚意猶未盡,禁不住失笑道:「別再想了,你的腦袋瓜該休息了。」說罷抬手,在即將碰到拉比頭頂時卻硬生生的收回。

  眼前閃過模糊的影子與色塊,拉比勉強能猜到那或許是對方的手掌之類的,但他對自己伸手,卻什麼都沒做又收回去是什麼意思?

  「我去煎藥,你休息一下吧。」空洞的嗓音笑道,出乎意料有幾分違和的溫柔。

  「嗯。」拉比有些漫不經心的應道,腦子裡種種思緒百轉千迴,尋不著出口。

  算算時間,亞連離開也有兩天了。只是不知道對方此時身在何處,要是眼睛現在能看見就好了……

  趁著四下無人,拉比伸出手掌在眼前上下揮動,可無奈碧眸除了光影之外,僅能看見極為模糊的淺淡色塊。

  ──亞連說三天之內,如今都過了兩天……不知道阿優怎麼樣了……睡了兩年,老熊貓也不知道翹辮子了沒有……閉上眼,拉比腦中頓時冒出無數事情,他很訝異之前自己怎麼沒想到這些。

  ──看樣子,腦袋休息了兩年真的會變遲鈍呢……橘髮少年自嘲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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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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