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月落日升,拉比一夜未眠。
  翻過身,橘髮少年將腦袋埋進棉被中,思緒混亂卻清澈。顯然方才亞連的一番話在他心湖掀起了一波激盪。他不是沒想過這兩年來照顧他的也許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只是比起陌生人,沒有敵意的蘿特以及有卜卦能力的亞連更有可能不是嗎?一覺醒來便雙目不見、身處異地,儘管他很不願回想,但偶爾還是會想知道,那個時候,究竟發生了哪些事……

  也許問問蘿特可以得到解答……拉比心裡盤算著,但轉念一想──蘿特行事詭譎飄忽,真要問起,她未必會說真話……那麼……帝奇呢?他會知道多少?

  雖然心裡拿不定,但至少拉比敢一口咬定對方不是一無所知,他不是呆子,這幾天相處下來,不單是一開始刻意變音的行為,而是之後的言語舉止也讓他感覺似乎有所隱瞞,而且他幾乎不曾直接觸碰自己……
  為什麼呢?是擔心肌膚接觸會讓自己發覺些什麼嗎?腦海猛然浮現一股令人厭惡的噁心、屈辱感,拉比連忙甩甩頭,心口陡然一冷──不會的,不會是他,那只是個惡夢、只是個惡夢罷了……

  「早安,該起床了。」竹簾被掀起,沙啞的嗓音帶著笑意道:「我今晨找不到那少年大夫,所以便用他留在桌上的藥方煎了一帖藥,你趁熱喝吧。」

  不是亞連煎的……不、應該不會,如果他存心要對自己不利,大可不必直言是自己煎的,只要騙自己說是亞連煎的就行了──

  「早……」刻意裝出睡眼惺忪的模樣,拉比緩緩自被窩坐起身,隨即聞到一陣淡淡的甜香,想來是對方為自己準備的甜點。如此舉動讓拉比心頭一陣猶豫。
  「嗯?你的眼睛……」沙啞疑惑的聲音響起,拉比往臉上一摸,這才驚覺亞連匆匆離開前竟忘了把白綾纏回去。
  心眼一轉,拉比不著痕跡的微笑,沉著地道:「亞連昨晚來拆掉的,說是老纏著沒有接受適當刺激對視力恢復沒幫助,所以就拆掉了。」說罷,他試著眨眼,無奈眼前仍是一片黑暗。

  半睜的碧眸無神卻不減動人,帝奇不禁癡了一瞬,天知道他有多想看見這雙時似碧湖、時又似翠玉的眼眸再次出現在自己眼前……

  「……帝奇?」
  「嗯?沒事,先吃塊甜點再喝藥吧。」沙啞嗓音帶著笑意,唇畔卻是滿滿的無奈與苦澀。金眸望著面前少年半垂著眼乖順的嚥下那一大碗藥汁,只覺得自己似乎越發貪心──之前只渴望能看見那雙透綠的碧眸,如今看見了,卻還進一步的希冀能看到其中展現的飛揚神采……明明造成這一切的元兇就是自己,居然還如此可恥的渴望……渴望著這孩子不可能的原諒……


  而另一邊竹簾後,黑髮少年在視線闖入光線的剎那氣白了一張俊臉!
  「該死的豆芽菜!」看回來我怎麼治你!再讓你跑我就不叫神田 優!
  緊握的拳頭中隱隱露出寫著娟秀字跡的藥方與陳舊香囊,黑髮少年儘管咬牙切齒的低吼,雙眸深處卻清晰倒映著無法言語的沉痛與落寞,一如當年他隻身站在梅花谷內,面對人去樓空的斷垣殘壁,彷彿天地萬物瞬間死寂僅剩自己……

  那個笨蛋仍然學不會乖……還是一樣什麼都不說就自己任意付出、自己擔起所有,從來沒想過其他人的感受──

  「……你這個……笨蛋豆芽菜……」


  晨光灑落街道,柔柔地鋪上一前一後的兩抹人影。
  亞連跟在老者身後,看著前方挺傲不拔、帶著幾分狂氣的背影,倏地有種莫名的熟悉,彷彿過去有那麼一時半刻,自己曾經歷過這樣的場面……
  「……不好意思失禮了,晚輩斗膽,想請教前輩大名。」躊躇了好一陣,亞連開口問道。
  老者聞言,頭也不回的道:「名字不過就是個稱呼,你喊我什麼我對你而言便叫什麼,不是麼?」沙啞低沉的嗓音帶著淺淺笑意。「哪,自己挑匹快馬,咱們得趕路了。」

  銀眸望見前方一匹匹胖瘦適中、毛色油亮的馬兒,忍不住回想起被自己留在宰相府的烏椎,而想到了烏椎,自是免不了浮現其主人的面容──那個人現在大概氣死了吧……只希望別賭氣不吃藥就好……

  「發呆發夠了沒?傻小子。」
  「……抱歉。」匆匆回神道歉,亞連視線一掃,一下便相中了一匹獨自佇立角落的黑馬。
  待老闆將馬兒牽來時,銀眸內掩不住的驚喜讓老闆也不禁笑了。

  黑馬生的不高不矮,一雙眼睛黑的發亮,一身黑毛一路延續到尾巴尖兒,可偏偏四隻蹄子和腦袋上的鬃毛卻是雪白無瑕。亞連一伸出手牠便乖乖的將鼻子貼上亞連掌心,樂得亞連直摸那頭白毛,簡直愛不釋手。
  老闆在一旁看了驚奇,直道這匹馬稱烏雲蓋雪,平時連自己的同類都不願親近,更遑論人類,只是這馬兒實在生的俊俏,所以儘管賣不掉也捨不得放,沒想到今個兒居然真讓牠遇著了主子。

  銀眸掩不住笑意,而另一邊的老者則是早早跨上一匹深棕帶紅的赤馬,在與老闆談妥價錢後,亞連翻身上馬,抖開韁繩。紅黑兩匹馬在主人喝令下,以一前一後之勢,頭也不回地衝出城門。


  手裡端著木製托盤,紫衫男子步履輕巧的踏出房間,一如往常的微笑面孔,看不出其中的遲疑與無奈。
  ──原以為那少年大夫會再多觀察自己一陣子的,但如今對方卻意欲開始替小兔子醫治,這行為代表著什麼?他已認定了自己無法讓小兔子露出笑容?
  姑且不論那少年大夫背後的緣由為何,一旦小兔子的眼睛開始恢復,他們的時間就所剩不多了……

  薄唇逸出的嘆息,輕輕飄散在風中,落在誰的耳畔,化成誰和誰的別離──


  「嘿!吃藥啦!」平時總安分不得的諾亞女孩罕見地手裡拿著藥碗,人還沒進房便先喊了起來。
  「……放著。」隔著竹簾,房內一把低沉的聲音冷淡道。
  「那我就放在門口啦!話說回來,要是亞連回來我可得好好處罰他才行呢,反正到時候你大概也是傷重未癒、成不了氣候,記得好好感謝我替──」
  蘿特話未說完,眼前竹簾便緩緩探出一隻帶著薄繭的手,取了藥,什麼也沒說便又伸回去。

  女孩甜甜的臉孔湧現笑意──哎呀呀~看來被亞連拜託這差事也不算太無聊呢~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半瓶水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