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回到宅子,亞連沒回房,卻是向另一頭走去。神田狐疑的挑眉,只道是這豆芽菜又不知道要幹什麼稀奇古怪的事,便默不作聲的跟去,豈料亞連進去的地方卻是廚房!

  「……豆芽菜,」黑眸看了看眼前一身飄逸氣質的少年,很是懷疑地道:「你會煮菜?」
  聞言,雪髮少年愣了下,「要不我這些年怎麼活?」
  「……嗯。」神田公子終於有了想一拳往自己腦袋砸的念頭。
  看神田有些氣惱的模樣,亞連反倒笑了,「可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哪,神田公子。」隨後在神田轉頭發怒前補充道:「也許不如你家廚子做的好,但起碼食材都是早上新鮮摘採的,你姑且將就下吧。」

  沉默的靠在門邊,神田看著裡頭不慌不忙煮飯的雪髮少年,無可否認地,在對方搖曳雪髮中微微揚起的笑容,有著和他氣質相同的淡雅。如梅清淡,卻令人流連忘返。
  黑眸四下看了看,印象中自己很小很小的時候似乎曾被某隻死兔子拉進過另一個和這裡有些相似的地方,只是那時的自己只覺得那地方又油又悶熱,周圍又是煙又是薰黑的牆壁,怎麼待怎麼不舒服!

  銀眸瞥見一旁好似在發愣的神田,眼珠一轉,嘴角的微笑添了幾分頑皮,將手中助火的扇子調轉方向,小手就這麼輕輕的一揮──

  「……咳、咳咳咳!」濃濃炊煙就這麼準確地命中咱們毫無防備的神田公子!

  銀眸彎彎,將面前這一幕悉數納入眼底,忍不住噗哧一笑!

  「……豆芽菜──!」回答亞連笑聲的是一聲怒吼!

  一把揮開面前的煙,銳利的黑眸直接鎖定邊笑邊企圖開溜的白色身影,伸手就是一抓!

  正所謂害人者終害己,亞連正想運氣逃跑,不料一吸氣便是一口煙,嗆的雪髮少年不住咳嗽,就這麼一頓,手腕便被抓住,整個人瞬間被拎向前。

  「這叫自作孽不可活!豆芽菜。」神田有些幸災樂禍的看著面前咳到幾乎睜不開眼的少年。幸好自己剛才反應快憋住氣,不然還不知道要咳多久!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亞連睜開幾乎被嗆出眼淚的的銀眸,就這麼直直瞪著面前一臉得意的某人。

  因被嗆而水潤的銀眸,往下是有些微紅的俏鼻和不滿微噘的唇,太過接近的距離使神田一愣,隨即反射地向後一退,同時將亞連一推,拉開距離。

  轉過身,神田沒來由的一陣煩躁,只覺周圍的溫度越來越高,惹得自己心神不寧。暴躁地抓了抓後頸,神田一聲不吭的迅速離開,那模樣幾乎像是落荒而逃!

  揉揉鼻子,亞連一臉莫名奇妙的看著那火速消失的背影,只覺對方的行為完全超出自己的理解範圍。神田該不是吃錯藥了吧……手指抵著下巴,亞連很認真的思考自己的配藥是否有誤。

  身後的爐灶開始響起不尋常的聲音,只見亞連叫了聲不好,轉身便是搶救上頭那差點毀於一旦的菜餚!

  都是那個臭馬尾害的!

  險險救下鍋裡的菜,亞連試了試味道還算滿意,但想到方才千鈞一髮的過程,心裡便忍不住怪起那罪魁禍首,至於配藥什麼的自然全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神田疾步行走,猛一回神才發現面前已是谷口,腳步一歇,慢慢走至河邊。
  寬闊流急的河川幾乎看不見對岸,神田隨意找了塊較高大的岩石坐下,黑眸盯著面前不停歇流動的河水,慢慢地平穩心緒。

  搞什麼……突然感覺全身都不對勁兒似的,八成是那蠢豆芽給本少爺吃錯藥了,嘖……

  緊蹙著一雙劍眉,神田頭一次無法保持冷靜,而這項認知令他不悅。

  還是早點離開算了……

  「我說神田公子,你要走人麻煩也請慢慢走。傷口一直裂開是不會痊癒的好嗎。」熟悉的輕靈嗓音沒好氣的道。
  神田猛一回頭,只見亞連正站在谷口,一雙銀眸有些無奈又有些惱怒的看著自己。
  「嘖,囉嗦……」將頭轉回來,神田忍不住咕噥。
  「你說什麼,臭馬尾!」亞連耳力極好,當下氣不打一處來,腳下輕點,身影便晃至神田面前,「替你上藥止痛可不是要讓你像沒事一樣亂來的,你個笨馬尾!」邊說邊彎下腰檢視對方腿上的傷口。

  銀眸瞧見上頭隱約透出的暗紅,秀眉登時一皺,自懷裡翻出一只白玉瓶,也不管神田同不同意便直接地解開上頭包紮的白綾,將藥粉均勻地灑上傷口,再整整齊齊的重新包紮過一遍。

  黑眸愣愣的看著對方這一連串俐落的動作,視線移到面前沾染些許煤灰的小臉,當下神田只覺那張臉不應該這樣,便想也沒想的伸出衣袖替對方抹了個乾淨,待回神後,才發覺面前的人正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彷彿是看到什麼沒見過的東西般。

  「……看什麼看,豆芽菜。」撇開臉,神田冷冷的道。
  「看你是不是吃錯藥。」亞連回答的很認真。
  「吃錯藥也是你的錯,笨豆芽!」神田沒好氣的道。
  「我才不會搞錯呢!肯定是你自己拿藥亂吃還怪到我頭上!」亞連氣結的回嘴。
  「誰會沒事拿你那些怪裡怪氣的藥啊!」神田一臉鄙夷的冷哼。
  「真是不好意思,那些怪裡怪氣的藥有一小部分正在你肚子裡還順便救了你!」亞連皮笑肉不笑的道。
  「哼,笨豆芽。」
  「懶得理你,死馬尾。我要去吃飯了,要來不來隨便你!不吃飯傷口是不會好的。」語畢,亞連扭頭便走。

  黑眸看了眼自己方才失常的右手,方才溫軟稚嫩的觸感還殘留在皮膚。只見神田緩緩攤開手掌再握住,隨後輕輕垂下手,緩緩踏出步伐跟上前方明顯放慢腳步的雪色身影。


  飯桌上,黑眸看著面前色香味俱全的輕淡菜餚,雖說不比家裡的豪華,卻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五穀菜肉一樣不缺。

  「怎麼?在我這兒的病人禁止挑食喔。」見神田遲遲未動,亞連挑眉,難得的扳起臉說道。
  「……」神田沒說話,只是伸出筷子夾起離自己最近的一道菜放入口中。

  銀眸有些不安的偷偷觀察神田的反應。自己會依照病人的情況來搭配食材做菜,雖說不保證一定好吃,可為了身體好,以往的病人都會配合,但就怕眼前的大少爺突然發難來個絕食抗議,那自己可就真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黑眸對上一旁帶著詢問的視線,沒說什麼只是點點頭,筷子一伸又是一口。

  只一個點頭,亞連一顆心便彷彿踏實了,二話不說便夾了一堆菜扔進神田碗裡,銀眸如月彎彎,臉上盡是掩不住的笑意。

  吃著對方夾給自己的菜,神田默默將眼前人的表情收入眼底,身體不知是菜的溫度還是方才敷在傷口的藥所致,一股溫暖緩緩自胸口蔓延到四肢百骸。

  記憶中,從來沒有人會這樣替自己夾菜。母親生下自己便體力衰竭而死,自家父親只有偶爾興起才會想起自己是父親,對自己百般關懷,但那副模樣在自己眼中卻是極端的欠打,避之唯恐不及,其餘同父異母兄弟長年在外根本沒交集,除了某隻死兔子勉強算玩伴以外,一直以來自己都是一個人……一個人做著一個人的事……

  「……公子?神田公子?馬尾巴?」看面前人突然不動筷子了,一張面無表情的臉也看不出怎麼回事,亞連有擔心地伸手在對方面前揮了揮,順道出聲輕喚。
  「……豆芽菜你幹嘛?」回神只見面前有張近距離的白皙臉孔,一雙銀眸滿是憂心的看著自己,神田反射性的一瞪。
  「欸,我說你這個人怎麼回事啊,動不動就兇人,被人關心很難受嗎?」收回手坐好,亞連忍不住皺眉開口道。
  第一次被人這樣說,神田一時語塞,過了好半晌,亞連都快吃飽了才輕聲開口,「……沒有。」頓了頓,再補了一句,「謝謝。」
  將碗裡的飯菜扒完,神田抬頭,只見亞連一臉受到驚嚇似的睜著大眼看自己。
  「……怎麼?」挑眉,神田問。
  「呃、不……沒、沒事……不、不客氣。」只見亞連迅速低頭扒飯,那模樣根本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聽到我道謝很奇怪?」想了想,神田忍不住淺淺揚了嘴角,看著面前難得慌了神色的亞連道。

  心事被人一語道破,亞連一口飯差點噎著,手掌一握便直往自己胸口搥,冷不防背上傳來一股適中的力道輕拍,對方修長的手指輕輕將一杯涼茶遞到自己面前。

  銀眸怯怯地望著不發一語別開臉的神田,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默默喝完了茶,「謝謝,神田公子。」
  「……不客氣。」悶悶的聲音有些彆扭,卻令亞連揚起笑容。

  其實這人不壞,只是不會表達、也不懂表達罷了…....偷偷看著明顯不順手卻仍是幫忙自己收拾碗盤的神田,亞連默默地想道。

  當晚,神田將寫好的信交給亞連,讓金鷹送去邊關,而亞連則在該做的事做完後,抱著琴來到神田房內。

  那夜,亞連吹熄了燭火,將門窗打開,任憑戶外月光灑落房內。琴聲幽幽,明亮輕柔的樂音伴著夜梅暗香,緩緩將人送入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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