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一身漆黑的烏椎馬載著自家主人遊走在一片梅花林中,烏黑身影以及馬背上墨色裝束的冷峻少年襯著翩然梅花煞是好看。

  耳畔傳來的琴聲未歇,仍舊如神田方才在房中所聞那般悠然飄渺。
  神田忍不住皺眉。
  走了這麼久,怎麼那琴聲聽來絲毫未變,難道自己完全沒接近對方?

  勒緊韁繩,烏椎馬立時停下步伐。神田環顧四周,只覺一棵棵梅樹如同迷障般圍繞在身邊,舉頭是繁茂足以遮蔽天空的梅花枝,俯首是排列無章卻暗中有序的梅樹身……看來是自己大意了,早該想到莊主精通奇門陣法,谷外能避人耳目,谷內擺個梅花陣又有何難──

  頭頂上方突然響起一陣鷹叫,神田猛然抬頭,只見方才與雪髮少年一同消失的金鷹正上方兀自盤旋,眼見神田抬頭,忙不迭地向前方直飛。

  神田反射性一夾馬腹,手中韁繩一鬆,烏椎馬便撒開四蹄狂奔。

  黑眸一邊在梅花枝與枝中間搜尋金鷹的身影,一邊不忘適時操縱韁繩避開迎面而來的梅樹,沒過多久,神田只覺耳邊的琴聲越顯清晰,正奇怪一路上連個轉彎都沒有怎麼就到了,眼前便出現一座石亭。

  回頭看了眼幽靜清雅的梅花林,神田只覺剛才一路上彷彿是梅樹讓道使他直奔而來,如今梅樹回歸原位,重重覆重重,將方才的道路再度隱蔽。

  翻身下馬,黑眸瞥了眼一旁邊的石柱,隨後視線便牢牢地鎖上石亭內一派悠然撫琴的雪髮少年,方才領路的金鷹,此時正傲然蹲踞一旁的梅枝上。

  亞連對於神田的到來不甚在意,銀眸半閉,十指撩撥,樂聲悠揚,聲如風過調如溪泠,一曲奏畢,亞連抬頭,一雙盈盈水眸直直望進神田眼中。
  「在下彈的還可以吧,神田公子。」似乎是林中撫琴讓亞連心情大好,只見他起身向神田福了一福,笑容滿面地道。
  「……嗯。」神田幾乎是在意識恍惚的狀態下應答,回過神後才有些彆扭的撇開視線。
  「那就進來歇歇吧,免得傷勢又惡化。」亞連笑瞇瞇的道,視線移至神田有些出血的腿傷。
  「……」奇了,方才完全不覺腿上傷口有異,經這豆芽菜一提才感到隱隱作痛,這是怎麼回事?一邊想著,雙腿不自覺地向石亭走去。
  待神田坐定後,亞連才跟著坐下,雙手撫上琴弦,彷彿是魚兒回到水中,指離不開弦,弦離不開指,悠然清冽的聲調如碧波般盪漾開來。
  「下回若你想聽琴,直接跟我說就好,我的琴聲多少有調理內息的作用,在你附近彈奏對你而言是再好不過,只怕你不愛聽。」亞連微微一笑,曲調忽變,「你試試看聽我琴音、依我說的運功,氣沉丹田,提至胸口,再上百匯……」
  神田緩緩闔上眼,依著亞連的步驟運氣。

  剛開始腦中幾乎只能聽見豆芽菜的聲音,琴聲彷彿在極遙遠處,但漸漸的,琴聲不知何時蓋過了豆芽菜的聲音,自己面前好似放了本無字心法般,體內的真氣運行完全不用思考,聽著琴音便自然而然的遊走周身經脈。
  眼前浮現朝陽初升,露珠落池;山中洞窟,滴水空靈之景,饒是神田也不禁有些嚮往。待內息調勻後,黑眸微微睜開,注視身旁雪髮少年的目光少了幾分冰冷,多了幾分沉靜。

  「感覺如何?」好似感受到神田的視線,亞連頭也不抬的問道。
  「還可以。」撇開視線,神田自知這話說的是違心,現今自己全身筋脈盡數疏通不說,只怕假以時日繼續聽這琴音連任督二脈都能打通!
  「嘴硬。」搖搖頭,亞連慢慢也習慣了神田的脾氣,想是對方自幼給人當成大少爺,隨心所欲慣了反而對禮字感到彆扭,自己也就不太計較了。如今對方面色明顯好了許多,想是再過十天半個月腿傷痊癒便能出谷去邊關了吧。

  琴音忽斷,神田偏過頭,黑眸有些疑惑。
  「晚了,回去吧。」亞連不著痕跡的笑笑,率先起身步出石亭。

  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麼多年來,他帶回了多少有緣人,又親自送走了多少緣盡人,唯獨這空蕩蕩的梅莊和自己有著無解之緣。然而,即便早已有此感悟,仍在思及離別時感到說不出的惆悵。

  儘管覺得面前的人有股說不上的怪異,但依神田的性格卻是懶得多問也不願多問,只是靜靜走向烏椎馬。
  「你傷在大腿處,騎馬會讓傷口裂開的。」亞連阻止神田想翻身上馬的動作,一把拉過韁繩道:「這兒離莊院並不太遠,我們用走的,就當散步吧。」
  落梅紛飛中,雪髮少年冬陽般的微笑輕輕拂過黑眸深處平靜無波的心湖。

 


  「……將軍、將軍!」
  耳邊傳來許許多多的呼喚聲,拉比微惱地皺眉,隨後睜開眼睛。
  只見身旁的是自小便待在將軍府的小兵,再過去的便是關中的幾名軍醫,眼見自己醒過來,各個像是鬆了口氣般露出微笑。
  「您可終於醒了,將軍。」年紀最大的軍醫走上前道。
  「我昏了多久?」拉比隨口問道,腦中卻思索著昏迷前發生的事情。

  記得自己跟亞連分手後一路趕回關口,然後看到一抹黑影鬼鬼祟祟的溜出關……對!就是那個傢伙把自己打昏的!該死的!當時沒看清楚那傢伙的長相,但……那傢伙的瞳孔似乎是金色的──

  「回將軍,您從昨晚昏迷到現在,眼下已是中午了。」老軍醫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嗯,我知道了,謝謝你們,先下去休息吧。」
  拉比遣退了軍醫,同時向一旁的小兵招招手,示意對方把耳朵湊過來,「你這幾天去隊裡打探一下,看看有沒有人見過一個金色瞳孔的傢伙,有發現別打草驚蛇,盡速回報。」
  「遵命,將軍。」小兵領命後便轉身退離。

  半靠在床邊,拉比揉著隱隱作痛的後頸,碧綠的瞳孔兀自盯著窗外的天空。

  金色的瞳孔……依稀記得自己那官拜大學士的爺爺曾和自己提過,在這片沙漠中有一族人擁有金色瞳孔與黝黑膚色,但那是只活在傳說中幾乎滅亡的傭兵一族……
  可能嗎?諾亞一族……想著想著,拉比的手不自覺地摸向懷中的令牌,卻撲了個空!

  碧眸倏地瞠大,拉比回過神,雙手謹慎地在身上衣袋內翻找,卻是怎麼找也找不著自己那片隨身攜帶的黃金令牌。

  該死的!著了那傢伙的道了!

  拉比忍不住在心裡暗罵自己糊塗!怎麼就沒想過那傢伙的目標可能就是自己身上的將軍令啊!沒了令牌的將軍拿什麼號令部屬,不過就只是個空有本事的假將軍罷了!該死!真是天殺的該死!
  眼下當務之急還是得先把令牌找回來,而且還得不動聲色才行,要不軍心大亂就不是把令牌找回來這麼單純了!

  碧眸閃過一絲冷意,行走江湖這幾年,他對於『人心難測』這四個字算是明白的透徹。
  拉比暗暗拿定主意,隨手提筆寫了張紙箋,隨後便走出房間,直奔關口上方。
  只見拉比頭一仰,一聲響徹雲霄的口哨隨即迴盪開來,明亮清晰卻讓人分不清聲音來處。
  不消一會兒,藍白的天際浮現出一個黑點,隨著黑點逐漸靠近,那身形也發清楚,竟是一隻大漠蒼鷹!
  拉比伸出一隻胳臂,蒼鷹便拍拍翅膀飛了下來,蹲踞在拉比手臂上,神色一派傲然。
  將方才寫好的紙箋綁上蒼鷹的腿部,拉比低頭輕聲說了些模糊不清的字句,隨後手臂一振,蒼鷹便展開寬闊的翅膀疾飛而去。
  接下來,就只有等待了。碧眸瞭望看不見盡頭的大漠,暗暗對自己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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