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與君識,來生與君伴,三世為人,誓死與君共相隨。


  如果說,一個人走到了生命盡頭,眼前將會浮現他一生的記憶,那麼,我和悶油瓶算不算上輩子就認識了?
  在我還是齊羽,而他尚未失憶的的時候……
  三叔說的話重疊著我在西沙海底的模糊夢境,似乎指向齊羽張起靈都曾經是考古隊的人,張起靈如今依舊,而齊羽卻是長了一副和我相同的面貌……亦或許,我根本就是失了憶的齊羽,就像悶油瓶後來失去記憶那般?這個問題曾經有人可以回答我,但如今,再沒有人能回答了……
  一個人的記憶就像生命一般,失去了,就如同飲下孟婆,什麼都不剩……


  「……闆、老闆、老闆!」
  「什麼事?」我回過神,身旁王盟一臉擔憂的看著我,想來他剛才肯定已經叫了無數聲。
  「外頭有客人找,說是姓王──」王盟話還沒說完,外頭便傳來一陣響亮熟悉的招呼:「小天真還不快出來見見你胖爺!」
  胖子?我心下一驚,連忙撩開簾子走出後堂,然而只消一眼,我便看出端倪,忍不住涼涼地取笑道:「敢情解家小九爺幾時發福成這副德行?」
  「自然是為了搏君一笑。」我眼前的胖子嗓音忽變,只見他幾下扭動,身形丕變,原本龐大的身體一下突出瘦削的雙肩與四肢,小花一邊拿出衣服底下的填充物,一邊笑嘻嘻的撕下人皮面具。
  「小的何德何能有勞您堂堂花旦改扮丑角了?」人家說故人相見分外親切,儘管經過這麼多曲折風波,在小花面前我還是感到自己似乎又能回到當年的那個吳邪……太過天真……因而無邪……
  「好說好說,誰不知道如今吳小三爺的一笑千金難買,若能換得,就是成丑角也值。」小花煞有其事的拱拱手回道。
  一旁的王盟愣愣的看我們演這齣猜謎戲,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而我抬頭對上小花的視線,不約而同地露出笑容。

  我不否認自從我戴上三叔面具的那天起,原本屬於吳邪的那一部分就漸漸消失了,或許該說,從我決定下斗,和悶油瓶、胖子遇見那一刻起,就注定不再天真無邪了,然而,值得慶幸的是,如今的我得已卸下面具,悠閒的過著好像夢一般平凡的日子,除了慢慢找回原本的吳邪之外,同時等待著悶油瓶的歸來。

  將王盟扔在前頭顧店,我逕自拉著小花進後堂泡茶,準備好好敘敘舊。

  「怎麼樣?最近過的還好吧?」小花依然纖瘦,但精神看上去似乎比上次見面時好上許多。
  「老樣子。倒是你,之前鬧得沸沸揚揚,好不容易穩定了怎麼又突然躲回這兒?要不是你現在好端端在我面前,可真要信了道上說的當你死在哪個斗裡了呢。」小花不客氣的一口乾了我給他沏上的龍井,好奇道。
  「也沒什麼特別的原因,不就腦袋別褲腰的日子過膩了,想當當平凡人,反正那兒環境也不適合我。」我把小花杯子添滿,淡淡道。
  「不是為了啞巴張?」小花挑眉看著我道,那眼神幾乎要把我看透,讓我心裡不由地一窒,差點亂了方寸。
  「不是。」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裡有一絲控制不住的細微顫抖,也知道小花肯定發現了,但我只能裝死裝到底。
  「吳邪,」果不其然,小花收起本來的玩笑神色,認真的問:「你真的相信他會回來麼?」
  「……說什麼呢小花,咱哥兩見面就不能談點別的?別問這無聊問題。」我勉強牽起笑容道。
  「吳邪,回答我,你真的相信他還會回來麼?」小花的神色很認真、很堅持,讓我啞口無言,只能任由沉默在空間裡蔓延。
  須臾,我嘆了口氣,「我相信。」我看著小花平靜道:「他說過,我是他和這世界唯一的連繫。」
  不論悶油瓶當初是抱著怎麼樣的心情說出這句話,但我就算是衝著他這句,說什麼也要活著等下去,不是願意,而是必須。我必須等。
  等青銅門下一次開啟、等悶油瓶再次從雪山出來、等再次見面時,對他說出那句我想了好多次卻始終來不及說出口的話──小哥,我們回家。
  小花看著我,沒再出聲,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似乎有千言萬語又像無話可說,讓我琢磨不透他此時的心思。
  直到手機響了,小花才褪去那複雜的神色,毫不避諱地當著我的面接起電話,簡短的談了幾句便收線。
  「要回去了?」我從他剛才的話裡猜了個七八分,想必是道上有事非他回去處理不可。
  小花點點頭,靜靜的讓我送他到門口,我心裡猜著他究竟打算什麼時後告訴我剛才他在想什麼,但直到門外,小花都沒開口。
  我心裡有些失望,想他大約是不會告訴我了,沒想到他卻在踏出門口時轉身。
  「吳邪,」小花背著光,倏地伸手揉了揉我的腦袋,「你就做你該做的事吧,道上有我在。」

  有一瞬間,我面前的小花不再是記憶裡的那個小花,除了那帶笑的聲線依舊,在我面前的,是真正的解九爺解當家。

  我目送著這幾年一直看著我的髮小離開,我想,小花是知道的。知道我和悶油瓶之間那剪不斷理還亂的大小事,知道我一旦決定便會一頭栽進去不達目的不罷休。因為我和他是如此相似又相反。他也許覺得我很傻,卻也明白我的堅持和脾氣,所以才會說出那番話。

  小花的車早已離開了,我在心裡默默向他道了聲謝,仰頭看了看天空,心裡又浮現出和悶油瓶約定好的十年。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十年看似很長,但如今回想起來就像一眨眼,不知不覺就過了。小花大約也是感覺到我正準備要做什麼才大老遠跑來的吧。
  我回頭上樓,重新算了算日子,確定了後囑咐王盟提早收店,順道放他一個月的假,他聽到的那一瞬間表情真是說不出的精彩。
  「老、老闆,您沒瘋吧?」王盟很認真的想把手掌貼到我額頭上。
  我偏頭躲開,佯怒道:「再囉唆我連你薪水也一起放。」
  見我神色正常,王盟這才放心的傻笑,連聲道謝,動作俐落的收拾好舖子,拔腿溜回家逍遙去。
  而我則是慢慢的走上樓,越過平時的睡房,轉而來到悶油瓶以前住過的客房。

  打開房門,映入眼中的是我幾天前就準備好的登山包,裡頭的東西一樣不缺,雖然有些早已有了年歲,但我把它們保養的不錯,畢竟它們也在等原本的主人回來。
  我取出最後一樣東西──鬼璽,放進貼身腰包。有些遺憾的心道,只可惜沒差人把悶油瓶遺落的黑金古刀取回來……但真要說起來,又有多少人敢不要命的闖進那片蛇沼,就是進去了,也未必能出來。
  罷了,還是早點弄弄歇息,明個兒還得趕搭車,可不能讓悶油瓶等遲了……我想著想著,不知不覺便閉上了眼睛。


  再度踏上長白山,這兒還是像十年前那般白雪靄靄,放眼望去,滿山盡是純白,只是誰又知道,在這片白雪之下,埋著多少黑暗危險、多少冤枉屈死的怨魂……

  「年輕人,我最遠就只走到這裡了,前面的路前幾年發生過雪崩,有幾個人後來試圖再進去,都沒出來了,你自個兒保重吧。」
  我朝那替我帶路的男人點點頭,把當初說好的價錢給了打發他走,他臨走前還在那搖頭嘀咕著,這年頭竟也能遇到不怕死的瘋子云云。
  我沒理他,休息了會兒便繼續往下走。
  其實我多少還記得路線,只是不確定這十年來這兒究竟有多少改變,只好先找個人帶路順便探聽一下。
  如果真像那人所說的,這裡幾年曾發生過一場雪崩,那也許原本的地勢和風水已經被破壞了也不一定,我腦中閃過崑崙胎、閃過雲頂天宮、閃過九龍抬屍、閃過了許許多多十年前發生在這裡的片段,但最掛心的還是出入口是否有異變。
  憑著直覺和記憶,我一路摸進山裡,途中經過幾處路段坍方,不過對於我這有兩次經驗的人來說不算什麼,我裝備帶的足夠,雖然費力了些,但也都有驚無險,天色不像上次來時那般陽光普照,讓我幸運的躲過雪盲症的危機。過了雪崩地帶,我很慶幸當年的縫隙還在。
  深吸一口氣,我整整背包,重新提起精神,告訴自己悶油瓶還在等我,便馬不停蹄的順著入口下了地。

  可我走下地沒多久,便覺得耳邊傳來一股風聲,還沒來得及轉頭後頸就一陣劇痛,我只來得及在心裡罵聲娘,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我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只知道在意識模模糊糊中,有個東西頂著我的腹部讓我很不舒服,同時有一陣頭暈和嘔吐感襲來,而我四周冷的彷彿置身冰窖,我努力告訴自己睜開眼、努力強迫自己回想悶油瓶最後從我面前消失的身影和神情,悶油瓶還再等我,我們約好了十年後我來接他……我們約定好的!我非得把他好好的帶回去不可……


  再次睜開眼,我有些錯亂,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睜開眼。我看到的除了一片漆黑還是一片漆黑,怎麼回事?難道我瞎了?還是其實我根本還在作夢?或者……我根本已經死了,再也見不到悶油瓶了?
  右手邊上突然響起一陣細微的窸窣聲,我嚇了一跳,下意識的縮起身體。幸好我的觸覺還在,讓我還能摸到自己的手腳,而我後頸的痛楚也他娘的還在,這至少表示我應該還活著,沒糊裡糊塗的去找我爺爺嗑瓜子聊戰國帛書。
  我再度眨眨眼,感到視覺開始慢慢適應黑暗,週遭再度陷入寂靜,我用最大的自制力壓下心裡的恐懼,漸漸的,我隱約能聽到附近若有似無的另一道鼻息。
  那東西的呼吸聲很輕,若不是在這死寂的空間裡我根本不會聽見。我猶豫著要跑還是要壯著膽子靠過去弄個清楚,畢竟那東西如果要殺我,那我早都去跟爺爺報到了,但我畢竟不像胖子或潘子那般膽大,也沒他們的命硬和身手。
  思緒游移間,我突然感覺到那東西正睜開眼睛看著我,那是有意識的目光,直接且毫不避諱,卻沒有惡意。

  這時我眼睛已經模模糊糊能看出那東西的輪廓,腦中倏地冒出一個想法,我緩緩探出手──
  在我指尖碰觸到那東西時──「你是誰?」
  他出聲的瞬間,我腦中一片空白。
  我曾經做過各式各樣的假設,關於我和悶油瓶再次見面的假設。我想過他也許會再次失憶,想過他也許會變成不人不鬼的樣子,我甚至想過,也許我找到最後,找到的只會是一具骸骨。
  我不敢眨眼睛,拼了命的從喉嚨擠出聲音,「……小哥……」
  才喊了這麼一聲,我便說不下去了,只能用手緊緊抓著方才我碰到的地方,不論是巧合或是他有意伸手,我憑著感覺知道我正握著他的手,忍不住握的越發使勁。
  「你是誰?」他又問了一次,我心裡慶幸著他沒有甩開我的手,同時小心翼翼的靠過去。
  他察覺我的意圖,身形一晃打算避開,但我打定主意不鬆手,死死的抓著他。
  開玩笑,悶油瓶從以前就像隻貓似的夜視力極佳,如果我鬆了手,若非他自動現身,否則我就算我尋死覓活也肯定是找不著。
  「小哥,我是來找你的。」我忙道,同時伸手往褲袋裡掏手電筒。
  「你究竟是誰?是不是認識我?」
  「我叫吳邪,我不但認識你,還……」還是你和這世界最深的連繫……最後的話我說不出口,只能在心裡默道。
  我沒找到手電筒,卻摸到一盒火柴,只得勉強湊合著劃開火星,「小哥,你手邊有沒有能燒的東西?」
  悶油瓶沒說話,只是伸出另一隻手想扳開我抓住他手腕的手,我心想他現在既然知道了我認識他,應該就不會刻意拋下我,便乾脆的鬆了手。
  悶油瓶離開了一會兒又無聲無息的回來,同時在我面前堆了一小堆不知道是什麼玩意兒的黑色東西,我把火柴扔過去後,一個小小的火堆便形成了。
  我藉著火光端詳坐在我對面的悶油瓶。他身上的衣服已經不能算是衣服了,頭髮長的像禁婆,但容貌卻沒有絲毫改變,頂多削瘦了些。
  「小哥,是你把我帶到這兒的?這是哪?」我故作輕鬆的問,同時抬頭環視,這兒似乎是一處岩窟,岩壁上好像還刻著什麼東西。
  「我看到你走進來,本來打算殺了你。」
  悶油瓶說的淡然,我卻聽的冷汗直冒,勉強牽起嘴角乾笑道:「那……小哥,你後來……怎麼地改變主意了?」
  「我不知道。」他答的乾脆,「你說你叫吳邪,你認識我,是真的麼?」
  ……乖乖不得了,悶油瓶一口氣說了十四個字──呃、不對……
  「是真的。」我對上他的目光認真道,同時抓過他的手,在他掌心寫了一遍我的名字。
  他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沒一會兒突然轉頭看了看旁邊的岩壁,開口道:「你告訴我,我以前的事情。」
  我應了聲,便開始滔滔不絕的敘述,從最初我在三叔店外遇見他開始。


  在這個地方感覺不到時間流逝,我一邊想一邊講,連飢餓和口渴好像都忘了。
  這段期間悶油瓶始終不曾打斷我或出聲,只是不時望向岩壁,我實在耐不住好奇,幾次跟著偷瞄過去,卻又沒法看清楚那上頭究竟有什麼秘密。
  就在我一路講到雲頂天宮時,悶油瓶突然顯得聚精會神起來,在我說完他混入陰兵隊伍進入青銅門後,他便打了個手勢制止我繼續說下去,目光顯得若有所思。
  我心忖著就這麼待在這兒也不是辦法,便向他開口道:「小哥,我這幾年把我的經歷都記錄了下來,要不咱們先離開,回我那兒我再慢慢跟你說好麼?」
  悶油瓶想了想,又再看了看岩壁,輕輕點了下頭。
  離開前,我實在受不了,忍不住劃了根火柴跑到那岩壁前,借著微弱的火光辨識上頭的刻痕。
  「吳邪?」悶油瓶的聲音在我身後,但我卻無法移動分毫。
  我感覺到悶油瓶的手搭在我肩上,將我扳過身面向他,我看著他,腦子一片亂,想笑又覺得哀淒,亂了大半晌,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話。

  「小哥,我們回家。」

  那面岩壁上,滿滿的全是刻痕。
  一橫一劃,都是吳邪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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