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邪迷迷糊糊中聽見有個熟悉的聲音喊著自己的名字,隨即一股劇痛襲來,腦子頓時一片清明。
「醒醒!」
回神第一眼看到的一只迎面而來的巴掌,反射動作縮脖子往旁邊一歪閃過。
「學長!」
女孩子的驚呼響起,吳邪定睛一看,是一臉擔心的小麗和小逸,他勉強笑了笑,「抱歉,我沒事。」
「沒事別開這種玩笑啊,小吳同志,弄不好要挨巴掌的。」胖子語重心長道。
吳邪摸摸劇痛的人中,瞪了眼正偷偷把手藏到背後的胖子,心想好你個胖子,下手夠黑的!
解雨臣看吳邪又痛又氣的齜牙咧嘴,忍不住笑出來,拍拍他肩膀道:「沒事就快起來,出去再說。」
「對對,先出去要緊。」兩個小學弟可憐兮兮的站在胖子身後,不時緊張的左顧右盼。
吳邪點點頭,這才發覺左手心被咯的生疼,低頭一看,只見嬰兒巴掌大的玉墜螢螢流光閃現,眨眼又暗了下去。
解雨臣瞥了眼吳邪掌心,暗淡的光線下圓圓的玉墜看不清上頭的紋路,心裡有些好奇,卻伸手抓著吳邪手臂先讓他站穩。
冷不防一陣敲門聲響起,一群人不約而同往教室門望去。
『叩叩!』
敲門聲再響起,小麗和小逸默默的抱住彼此,兩個小學弟更是嚇白了臉竄到吳邪身後。解雨臣是最鎮定的一個,垂下眼瞄了瞄門下的縫隙,門外是燈火通明的走廊,縫隙中不見陰影,溫柔的光芒此刻慘白的刺眼,透過門底的縫隙昭示門外無人。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碰!』
『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
敲門聲帶著瘋狂的節奏,不間斷的敲著,越敲越快!越敲越急!越敲越重!彷彿外面有什麼東西發狂的要破門而入!
胖子有些發毛,但還是硬著脖子和解雨臣對看一眼。解雨臣緊皺著眉,他冷靜歸冷靜,可一時半刻也拿不定主意,他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眼下是真的誤打誤撞引出鬼,出鬼其次,最麻煩的是這裡還有個吳邪……
解雨臣覺得自己的眉頭快能夾死蒼蠅了。
難道真要幫它開門說請進?再說,為什麼一個能穿牆破窗的鬼還要人幫它開門……
「夠了!」吳邪突然發難大吼!
拍門聲停了,解雨臣瞪眼看著旁邊臉色慘白大口喘氣的吳邪,室內除了緊張的呼吸聲外,一瞬間死寂的連根頭髮落地都能聽見。
白色琴鍵輕輕降下,樂聲伴隨突如其來的滴答聲當場擊潰眾人原本就繃到極限的神經,不知道是誰倒抽一口氣,原本還靠著琴身的兩個男生瞬間連滾帶爬的遠離那架鋼琴,小逸和小麗再也忍不住恐懼啜泣起來。
浪漫清澈的旋律配上滴滴答答慢慢滲血的鋼琴,在白森森的月光下詭譎的發怵。
吳邪站在原地瞪大眼,深棕色的瞳仁倒映出的不是那架鋼琴,而是坐在鋼琴椅上彈奏的半透明男孩,秀氣的臉孔與瘦削的體型,它輕閉著雙眼似乎正享受著流洩的音符,青白的指尖在染血的琴鍵上游移卻渾然未覺。
吳邪聽見身邊的解雨臣輕聲說了句英語:「Richard Clayderman's “Dream wedding.”」
Dream wedding?夢中的婚禮?吳邪皺眉。
「看不出這鬼文化素質挺高的啊。」旁邊的胖子耳尖聽見解雨臣的話,搖頭嘖嘖道。
吳邪看著那位彈得渾然忘我的鬼同學,腦海裡突然冒出一個想法,驚訝的脫口道:「其實你是想出去?」
琴鍵清脆的叮了一聲,鬼同學幽幽抬頭睜開眼,吳邪對上那雙沒有眼白的雙眼忍不住腦後一麻,只想抽自己一嘴巴。
解雨臣默不作聲往前站了一步,擋住吳邪半個身子,胖子趁機靠到吳邪旁邊低聲說:「天真,那鬼在哪?把你玉墜給我,老子要打它個魂飛魄散。」
吳邪聽見胖子的話,心裡隱隱有些不贊同,鬼同學好似也一併聽見了,衝著吳邪咧開深不見底的笑容。
「你……看……得……見……我……」
陌生沙啞的嗓音斷斷續續在吳邪腦中響起,彷彿有什麼東西轟然一聲在吳邪腦中炸開,許許多多的陌生片段跟電影快轉似的播放,他彷彿置身其中卻又不是。
吳邪痛苦的緊閉著眼,抱頭單膝跪下,他聽不見任何人的聲音,那些不屬於他的龐大記憶排山倒海湧入腦中,強烈的暈眩感令他忍不住乾嘔起來。
隱隱約約有人用力抓住他的肩膀搖晃,背上傳來被拍打的疼痛,吳邪瘋了似的揮開那些牽制,直到腦海裡的記憶錄像結束,他才緩緩睜開眼,發覺自己像連續跑了四五個鐘頭般氣喘吁吁。
解雨臣和胖子一人一邊撐起他上半身,他看向它,滿臉蒼白疲憊,低聲向胖子道:「他有苦衷。」
吳邪用力閉了閉眼,那些龐大雜亂的資訊此時在他腦中自動被整理成像日記的東西,那是它的記憶,也是它生命的終樂章──
記憶起源於五年前。
他進入這所學校就讀,在這間音樂教室遇見了他的學長,他們一起上課、一起練習、一起參加四手聯彈比賽、一起成為別人心中期待與仰望的人,後來,他們成了同性的戀人,世俗不允,執意相愛。
事情鬧開了。
從小就患有氣管疾病、讓父母操碎了心的他,為了兩人能在一起,壓抑內心的痛苦與愧疚,頭一次頂撞了相依為命的母親,即便被舅舅一頓家法打的背上整片黑青、傷筋動骨在醫院趴了整整十多天也不鬆口服軟,而他的愛人始終陪伴在側,十指交扣的力道溫柔堅決。
最終,他母親的態度軟化了,終究捨不得這個自幼體弱的心頭肉再多受罪,他淚流滿面,說不出話。
校際鋼琴比賽前夕,他被臨時換了下來,學校決定另派他人參加。
他微微一笑,回到教室與愛人繼續他們的四手聯彈,他們原應是音樂界的璀璨新星,如今卻成了名譽掃地的過街老鼠。
那段在別人異樣眼光注視下指指點點的日子很難熬,但他們從未有過喊過苦或放棄的念頭。
再多的指責、再難聽的謾罵,在相視的目光裡彷彿都能一笑置之。或許,所謂的幸福就是那一瞬又一瞬的相視而笑。
他們愛的刻骨銘心,痛苦與快樂並存。只是愛情終究是兩個人的事,不能有人先放開手。
學長的父母以死相逼,他的愛人為了他們的愛情絕食反抗,兩邊僵持不下,最終,他的愛人跳樓了,留下一地紅白與一紙遺書。
他甚至沒見到愛人的遺體,連喪禮出殯都被擋在門外。
他在愛人家門口跪了一夜,放掉所有自尊哀求愛人的父母讓他見他最後一面,而那扇門,始終沒開。
遺體火化了,頭七也過了,他所有的瘋狂最後剩下了無生氣的一副空軀,他彷彿遊魂一般回到了他們相遇的這間教室。
滿載記憶的鋼琴上,一紙署名收信件人是他的信封靜靜躺著。
熟悉的筆跡映入眼中,他顫抖著打開,米白的紙上僅有短短兩句話──唯願來生續前緣,不負高堂不負卿。
來生……來生……為什麼不是今生?他捏著紙,莫名想笑。
就因為今生我們都是男人?還是因為今生你父母不許、天理不容?
傻子啊……真傻……好傻……太傻……傻!傻!傻!
傻啊……!
他張口放聲狂笑,嘴裡嚐到自己的眼淚的鹹味,他繼續笑,笑的痛苦、笑的不甘、笑的顫慄、笑的沒心沒肺,最終,喉嚨裡那口血還是沒忍住,狠狠噴在黑白的琴鍵上……
原本穩定住的病情復發,急速惡化。他母親與醫生耗盡了心力搶救,但不出一個月,他閉眼嚥下了最後一口氣,繼愛人之後撒手人寰。
本以為死後還能當面問愛人一句為什麼、還能攜手共飲孟婆,卻沒料到因為那口血,那口他飽含他瘋狂執念的血,他的魂魄被禁錮在這架鋼琴上,脫離不開。
在記憶的最後,吳邪看見那張蒼白的鬼臉上所洋溢的神情,自嘲而哀傷,隱隱帶著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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