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夕照,拉比昂頭竄出海面,水中的橘紅魚尾在夕陽下閃爍粼粼波光。
他看了看四周,傍晚時分漁夫們大多收網回家了,附近只餘一艘不見人影的小舟隨波晃蕩。他緩緩游向岬角的海岸。
帝奇在夕陽下睜開眼,身下木舟隨著海波起浮,他睡意尚存,但時間已晚。
男人慢悠悠的坐起身,目光旋即捕捉到不遠處流動的一抹橘紅,琥珀瞳孔先是驚奇的瞠大些許,隨後滿載笑意。
拉比一心前往海岸邊,哪有心思回頭注意,只覺身後水波漸強,尾鰭便加大幅度奮力游動。
「好久不見,小兔子。」帶著笑意的低沉嗓音伴隨落水的噗通聲響起。
拉比猛然回頭,驚嚇之際,腰部已被人摟住,微涼的身體頓時被一股溫暖緊貼,一聲淺淺的嘆息在他耳畔響起:「見到你真好。」
冰涼海水中的異樣熱度和耳畔的呢喃讓拉比恍惚了下,帝奇更是趁機咬了下拉比微尖的耳廓,雙手不安分的撫過腰線與腹部,徐徐向上。
乳尖被撫摸按壓,拉比猛地回神,手臂揚起就是一記肘擊!
帝奇摀著腹部,有些吃力的笑看拉開兩人距離的拉比──那模樣簡直像受到驚嚇的小動物,微紅的臉上帶著慌張與迷惑。
帝奇眼中看到的是這樣,但拉比可不認同,他非常肯定面前的人類絕對是個瘋子!同時毫不猶豫的在對方身上蓋下刻著變態兩個字的印章。
尾鰭一拍一打,年輕人魚毫不費力的將兩人距離拉得更遠,出聲警告:「不准動,不怕我把你拖進海底嗎!」
可惜他這般義正嚴詞的警告在某人眼中看來不過是虛張聲勢。帝奇鬆開摀著腹部的手,雙手雙腳一滑一蹬,笑咪咪的直向拉比游去,「那只不過是為了警告水手不要被人魚美色所迷惑的謠傳罷了,我相信小兔子不會狠心把我關在冰冷海底的。」
……這人到底哪來的自信啊?拉比不置可否的搖頭想道,轉身潛入水中,打算來個溜之大吉。
可就在他游了一段,心想大約擺脫了,正打算浮上水面時,冷不防尾巴被一股力道狠狠的往後拉!
「你!你……你幹什麼啦你!」拉比氣沖沖的抓著罪魁禍首浮出水面怒道,纖長的食指向下指著自個兒不知何時被套上繩索的尾巴。
帝奇笑著聳聳肩、一副無辜模樣,暗暗喘了口氣,老實說他也沒想到人魚游起來竟是這般迅速,讓他連換口氣的時間都沒有,幸好沒追丟也沒活活溺死。
「你一直跟我過不去到底想幹嘛?」天知道他有任務在身、很趕時間的啊!波賽頓大神到底是有多討厭他?要不怎每次浮上海面都遇到這個心裡有病的人類啦!拉比心裡那個哀怨哪,雙手還不忘猛力拍打對方又摸到自個兒腰上的手。
帝奇不顧拉比的攻擊,硬是將人摟到懷裡,低頭便是一吻:「想你專屬於我。」這是真心話。
碧眸愣愣的看著面前的琥珀,昏黃的色澤在夕陽餘暉下略帶光芒,像是天邊的太陽跑進男人的眼眶中,與自己的橘紅髮絲相映相照。
夕陽已完全沉入地平線,入夜的海面少了溫暖的陽光多了幾許不安的陰影。浪花一波接著一波打來,一次比一次強悍,彷彿是積壓已久的怒氣正一波波自海底釋放。
拉比直覺不妙,眼下要處理的事情太多,方才男人的話只得暫時先放一邊日後再說了。他抓著帝奇衣領道:「快沒時間了!你趕快離開這裡到陸地上去,天空沒有放晴、海浪沒有平息之前,絕對不能靠近海邊!」
拉比匆匆囑咐完,不給帝奇開口的機會,先一步環住對方胸膛,二話不說朝岸邊直游。
皇宮內,亞連佇立在神田房外的陽台,落日後的風雲變色、波濤洶湧他悉數看在眼底。他不笨,他知道這是他父王大發雷霆的前兆,他更擔心拉比如今的處境,只是面對著親自提水在浴室放了滿滿一整池,只為緩解他腳痛的優王子,他不知道該如何說出離別,這一別,幾乎不可能再見。
高漲的海浪逐漸逼近,幾乎淹沒海岸。城裡城外,人們躲在家中瑟瑟發抖的祈禱,祈求海的憤怒平息,祈求神的寬容保佑。
亞連幾乎能聽見狂風中夾帶他父王的憤怒咆嘯,打在臉上的水珠帶著熟悉的鹹味,混著人魚滿載愧疚不捨的淚,落在陽台,化成顆顆月白珍珠。
「豆芽?」
一雙溫暖有力的手臂無聲環住亞連顫抖的雙肩,優王子皺眉望著面前滿臉淚痕的少年,後者始終低著頭,任憑優王子如何勸哄威脅也不願抬起,只是使力的拉著他的手,白皙的手指在他掌心一字一句的寫下始末。
待他終於放開他的手抬起臉,優王子沉默不再說話,只拉開披風,將人牢牢包裹在懷中擁住,溫柔而有力。隨後,任憑肩上的衣服染上濕熱、任憑腰間與後背的衣袍被緊緊擁抱揪緊,他都以加倍的力道繼續擁著懷裡的人,只因對方那份力道如此不安、如此惹人心疼。
黑眸沉靜的望著前方,與暴躁鼓動的天地形成對比,沉默的訴說那份絕不放手的堅定。
拉比好不容易把帝奇送上岸,對方卻頗不知好歹的再度衝進水裡,讓拉比氣的差點想把對方掐死!
只見帝奇笑的頗為無賴:「小兔子你不好好交代清楚,我會當作這是你拒絕我的藉口喔。」
拉比覺得自己快崩潰了,他毫不留情的一拳揍上面前集合變態與愚蠢的人類:「你缺神經、少智商感覺不出情況不對勁嗎!拜託為了你自己好快點離開,再晚就真的走不掉了!」
在拉比說這話的同時,海潮已捲起陣陣詭異的漩渦,海風呼應潮水猛轉,一時間風起雲湧、海天變色,拉比必須得花上比平時多幾倍的力氣擺動尾巴才能勉強維持住不被海流捲走,可他雙手仍努力在逐漸上漲的海水中將帝奇推往岸上。
漲潮的速度從來就比想像中快,兩人拉拉扯扯間,潮水已吞沒沙灘,拉比心急如焚,帝奇也明白眼前情況著實危急,可越是危急他越不能丟下小兔子,更何況他的直覺與對方近乎絕望的神色再再說明──現在放手,便是永別。
他索性張開雙臂擁住他,低沉的嗓音堅定的在他耳邊道:「我陪你,是生是死都跟著你。」
人魚之淚在波濤中被帶向遠方,足以遮蔽天空的海嘯中竄出一批批的人魚士兵,拉比笑著接住下顎滑落的淚滴,純淨的白色珍珠在陰鬱的海天之間亮起微光,他將珍珠交付於帝奇掌心,兇猛的海潮在力量驅使下捲住他的身體,他笑著對他道:「帶著它回去你的世界,別再跟著我了。」
橘紅的流光逐漸遠去,帝奇奮力想拉回對方,可單憑他一個小小的人類又怎麼能夠和整片海洋抗衡,拉比終於還是被人魚士兵戴上手銬與鐵環。
「住手!」
猛地,遠遠傳來一聲呼喝,拉比一愣,人魚士兵們詫異的抬頭,只見他們苦苦找尋的殿下正趴在人類皇宮的欄杆上,隔著風雨向他們猛搖頭。
這聲呼喝自然是出於優王子之口,他本來正欲將人帶進房間,沒想到亞連卻突然像看見什麼極為恐怖的事物般往欄杆衝去,若不是他及時抱住,只怕對方此時已經墜落海中了。
在一邊安撫亞連的情緒一邊問清原由後,他猶豫了下,最後仍是在懷中少年淚眼迷濛下代替他開了口。
「亞連……」拉比忍不住喃喃道,一旁的人魚士兵們也紛紛私語起來,怎麼也不敢相信他們的小王子居然成了人類!
優王子讀著亞連在自己掌心寫的字句,緊皺的眉間寫滿反對,「你當真要下去?」得到的回應是亞連帶淚的頻頻點頭。
優王子心不甘情不願的無奈道:「抱緊,我直接跳下去。」雖說是八層樓的高度,但看那個都快淹沒皇宮圍牆的海水,想摔死恐怕還不容易……
摔死固然不易,可兒子踏進自家地盤老爹怎能不知?兩人才剛落入水中,海流旋即密密包裹上來,而優王子早有準備,從頭到尾都將人摟住護在懷裡,擺明著『有本事抓我的人就連我一起抓』的蠻橫態度。
然而,人類畢竟是依賴空氣而生,困於水中的人類不過是待宰羔羊。
這是亞連第一次嚐到呼吸困難的滋味,他努力睜開眼看著閉上眼極力忍耐的優王子,滿心除了自責愧疚,更多的是心疼──如果他們沒有相遇,這一切根本不會發生。可如果時光倒流,他還是想遇見他,遇見面前這個人類。
月白的珍珠隨著海流旋轉,不知道是亞連體內蘊含的皇家力量抑或是海神暗中的呼應,一條銀白的魚尾取代原本總是刺痛的雙腿。
銀白的眼眸在水裡驚奇的瞠大,隨即毫不猶豫的吻住面前的黑髮少年,將一口口珍貴的空氣渡送過去。
「夠了!亞連!」再也忍無可忍的老國王乘著奔騰浪馬牽引的海車衝出海面,一旁則是始終神色安詳、不慌不忙的皇后。
「陛下!」人魚士兵紛紛收起武器屈膝行禮,海浪也自動讓出一條路,而在一旁等待已久的帝奇則趁此機會將拉比奪回,遠遠退至宮牆邊。
亞連瞇著眼看向自家父母,直到海潮不再包裹的密不透風,才緩緩分開緊貼的唇瓣,一雙手臂仍繞環著優王子頸項。
老國王親眼見到這一幕只差沒給寶貝兒子活活氣死!手中權杖高高揚起就要召喚雷電,亞連抱著胸前的黑髮少年緊緊閉上眼,但等了許久卻不見雷擊落下,他緩緩睜開眼,見自家母親一派從容的按著氣到吹鬍子瞪眼睛的自家老爹手臂,海藍的美目平靜無波,深不見底。
「亞連。」皇后的聲音宛若深夜的潮汐,輕柔,卻無法忽視。
「母后……」亞連忍不住垂下眼,比起父親的怒氣,母親的溫柔讓他感到加倍的歉疚。
皇后輕輕伸出手,一股海水同時撫上亞連頰畔,皇后有些心疼道:「吃苦了,孩子。」
短短不過五個字,卻讓亞連一度想撲進母親的懷裡。失去聲音的悲傷、雙腳行走的灼痛、幸福與愧疚並存的煎熬,在母親一句話中悉數擁上心頭。
老國王在妻子無聲的安撫下放下權杖,可餘怒未消。
皇后乘著海浪來到亞連面前,將再也忍不住撲進自己懷裡的孩子摟住,手掌規律的輕拍,同時向面前的人類少年微微一笑,「你是這個國家的小王子,對吧。」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優王子點點頭,淡聲道:「幸會。」儘管是對著皇后說話,可一雙黑眸仍時不時的飄向亞連,似乎頗為不安,深怕一個瞬間的閃神,亞連就會離開。
皇后唇畔的笑意更深,優美的唇輕啟,以只有亞連與優王子才聽得到的音量道:「我的小王子,就拜託你了。」語畢,她輕輕放開亞連,不捨的撫去他眼角的淚珠。
隨著海浪與皇后退開,銀白色的魚尾染上星辰的光輝閃爍,緩緩分成兩隻屬於人類的腿,同時亞連身上也換上一套由珍珠與金絲點綴的淺藍的衣褲。
老國王見了正要發作,皇后慢條斯理的攔住自家老公,笑道:「哎,又不是從此以後再也不回來,我給他的,是讓他能自由地選擇變成人類或人魚。」皇后頓了頓,繼續道:「況且,雖說是人類的孩子,但也和我們一樣是世界的子民,就當多了一個兒子有什麼不好的!你說對吧,親愛的。」
老國王看著滿面笑容的皇后啞口無言,一口氣憋在胸口憋了半天,最後化作一聲仰天長嘆,心不甘情不願撇開臉道:「人之子,以崇敬高潔之心,向海神波賽頓起誓,永不說出人魚一族的秘密,永不玷汙這片海洋,吾等將視你若同族。」
優王子與亞連互看一眼,後者的眼神滿是鼓舞,他依言起誓。
老國王無奈的揮手收兵,拉比目送國王和皇后離開,心裡盤算著日後該何去何從,沒料到海面下突然想起老國王的聲音,伴隨一道橙色光束向自己射來,「以危害皇家之罪,剝奪你書人繼承者與人魚的身分,永遠自人魚一族放逐。」
澄光消散後,拉比錯愕的看著身上的衣服與下半身的人類雙腳,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直到旁邊一雙黝黑的手不安分的在自個兒白皙的大腿上滑動才回過神,毫不留情的給手主人一記下勾拳──
「滾開!變態!」屁股同時向一旁挪了挪。
某人自是厚著臉皮繼續貼過去,「小兔子不要這麼無情嘛,明明剛剛還跟人家生死相許的,你要負責啊!」
「負責你個大頭魚!誰跟你生死相許了!」拉比想起身逃跑,可腳還沒站直便重心不穩的摔回去。
帝奇雙臂大開,不但不阻止拉比摔進自己懷裡,還緊緊抱著懷裡的少年,笑的無賴又開心,「你拐了良家民男的純潔幼小心靈,當然要負責我一輩子啊小兔子。」嘖嘖,這觸感真不是普通的好啊。
「你、你你摸哪?!不准捏!!該死的大變態──!!」
無視一旁熱熱鬧鬧、聲震八方的無賴配傲嬌,優王子與亞連相擁,墨黑與月白倒映彼此,四唇相依相偎,任憑無聲的誓言流竄在天地與兩人體內,刻下另一個地海傳說。
天空放晴,浪潮退去,歲月流轉,海風依舊。
那些滿載情感的人魚之淚被大海細細收藏,直到某一天,再有兩個純淨的靈魂相遇,因愛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