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亞連在意識迷濛間,只覺全身如墜業火焚燒,灼熱的疼痛直鑽心中,彷彿那火源就是他心裡最柔最嫩的那處,燒的他連叫都叫不出來,忽地又好像看神田在前方不遠處背對,他越是想喊越發出不聲,拼命伸長手好不容易觸及那人衣襬下緣,抬頭卻見那人僅剩白骨一具,白中帶青泛紫,滿身毒液滲透骨髓……

  他駭然,卻也淚流滿面,只道是自己歸遲害死了他。他想握住他白森森的五指,向他道歉、求他帶他一起走,然而在觸及那瞬他卻灰飛煙滅,徒留他一人被烈火焚燒──

  『……豆芽……』

  在他閉上眼準備放棄掙扎時,黑暗中倏地響起熟悉的呼喚,將他的意識自深淵拉回,他努力想睜開眼尋找聲音來源,卻無論如何再也睜不開方才閉上的雙眼,只覺體內某處正逐漸泛起一股清涼,好像自灼熱的溫泉源頭滑入清涼的地下澗水……他可以感覺到包覆在掌心的那股溫柔的微暖,鼻間嗅到熟悉的淡淡梅香,只屬於那人和他的梅香蘊著微甜,輕輕滲入四肢百骸……


  神田將俯下的身體撐起,抹去嘴角殘留的藥汁,黑眸靜靜凝望亞連毫無血色的臉,忍不住伸手輕撫開對方不安微蹙的眉宇,交扣的五指始終不曾放開。

  「……三個時辰內他若不醒,唯妳是問。」握緊六幻,神田瞥了眼一旁的露露貝爾道。

  「請便。」貓眼彎彎,露露貝爾還是一慣的不卑不亢,眼神移轉至一旁的拉比,細細端詳了會兒,微微笑道:「宛如山林湖泊折射日出,公子的眼睛當真是舉世罕有呢。」

  「呃……」突然被陌生女子誇讚,拉比抓抓頭,一下不知該說什麼,只聽一旁蘿特笑嘻嘻的道:「這位可是我們諾亞一族裡最標緻、最精明的大姊唷~」

  「露露貝爾見過拉比公子。」眉眼帶笑,她雙手長袖齊眉,輕輕福了一福。

  拉比淺笑著還禮,目光卻不自覺的飄開,彷彿在尋找什麼,卻又不似真心想找到。而看著這樣的拉比,露露貝爾和蘿特不著痕跡地交換眼色,相似的金眸淺淺染上一抹笑意。


  時間無聲流走,神田不發一語,只是寸步不離的守著,而拉比早讓蘿特推拖拉扯地抓回房休息。
  竹簾外,露露貝爾同樣沒有離開,一雙纖纖素手悠閒地擦拭保養先前借給亞連的琴。

  ──豆芽……

  神田看著窗外天色變化,手上交握的力道逐漸加重,隱埋在心湖面下的漩渦開始蠢蠢欲動。他忍不住輕輕將頭埋入少年頸窩──

  ──算我拜託你,快點醒來吧,笨蛋豆芽菜……

  他自認一生無情,直到他出現在他面前,方知原來他亦有情,而後他離去,讓他被擾亂的心湖再度沉寂、消彌在黑暗中,彷彿根本不曾存在過那些漣漪,待到如今,他終於領悟,他一生的情,只為他。唯有他,才能令他心甘情願毫不在乎的傾盡所有……

  握在掌中的手指顫了下,神田連忙坐起,一雙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對方彷彿隨時會睜開的雙眼,屏氣凝神,直到那雙羽睫終於微微顫抖,半睜著露出底下的純淨銀眸──

  亞連方自混沌中甦醒,視線未明便先被迫來了個天旋地轉。

  「呃……!」

  上半身落入寬大結實的懷抱,背上有力的雙臂將他整個人牢牢圈住,耳畔傳來溫暖有力的心跳,鼻間漫延只有那人身上才有的氣息,將噩夢驅散,那人頭顱的重量倚在肩上是存在的證明。亞連淺淺揚起笑容,「──我回來了,神田。」

 

  「啊啊─那兩個人到底要你儂我儂到什麼時候啊!都整整兩天了!」再這樣下去他都快被甜死,這屋子也甭住人,乾脆租給螞蟻皆大歡喜!

  「哎呀呀~別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了,大不了你也娶房媳婦千年公肯定歡喜~」蘿特笑瞇瞇的坐在屋外竹欄上,開開心心地朝一旁差不多快爬上屋頂鬼吼鬼叫的大衛說風涼話。

  「娶個頭!誰要娶!老子偏不娶!」大衛沒好氣的吼回去,接著抓起一旁啃燒餅啃的很開心的賈斯黛洛,「我受夠了!今天絕對要解決掉那面癱渾蛋!」出來混到現在還沒遇過哪個傢伙敢對他們頤指氣使而不用付出代價的!

  女孩目送自家雙生子離開的背影,「嗯?面癱啊,那個……是假的吧……嘻嘻~」

 

  竹林內,一黑一白的身影面對面佇立。雖然亞連腳傷尚未痊癒,但身為大夫的他清醒後便很堅持每日一定要出來走走活動筋骨,以免傷好也順便忘了怎麼走路。

  「豆芽菜,嘴巴張開。」神田手裡穩穩端著藥碗,一字一字、鏗鏘有力的對著面前的人說道。

  「我、說、不、要。」亞連非常堅持的重覆不下百遍的回答。

  「……豆、芽、菜──!」

  「我又不是肩膀還是手臂受傷,我可以自己吃藥!」亞連伸手拿碗,卻被某個冥頑不靈、硬如石頭的人擋下,銀眸望了望明白寫著沒得商量的黑瞳,緩緩收回手,雪色腦袋萬分委屈的垂下,「除了小時後生病瑪那和師傅照看過我,其餘都只有我給別人餵藥的份,突然這樣感覺很奇怪……」

  ……這顆豆芽菜什麼時候學會軟硬兼施、眼眶含淚楚楚可憐了?

  「以後,我來當你的家人。」神田在心裡嘆口氣,空出的一隻手溫柔有力地摟過亞連,「沒什麼好難為情的,笨豆芽。」修長帶著薄繭的手指輕撫枕在肩上的小腦袋。

  「嗯……」在他懷裡他感到安心,有那麼一點像以前被瑪那摟在懷裡的感覺……

  「那麼,趁藥涼之前,快喝吧。」拉起他的手,神田隨意找了顆大石頭讓亞連坐著,而他自己則是半跪在一旁,一勺一勺將藥確實餵進他嘴裡。

  亞連邊喝邊道:「哪……所以,神田你要跟我結拜?」他好像還沒問過他幾歲,要是他比他大的話,那他豈不得讓這悶騷面癱欺壓?

  「……你是殘毒侵腦了嗎?豆芽菜。」神田全身一僵,滿臉無語問蒼天。

  「那不然呢?」他偏頭看他。那些親暱行為既是只有家人之間才能做的,那麼不結拜,難道他要認他當養子麼?可他倆的歲數差不多……

  神田心裡那口氣是一嘆再嘆,估計是把以往的氣都嘆在眼前這顆豆芽菜身上了──到底他出谷這段期間都做了什麼?當真每天就是吃飯睡覺替人看病?要不怎麼該做的都做了,不該做的也只差臨門一腳了,他還是不明白的犯傻?

  將最後一勺藥餵完,神田放下碗,似笑非笑的瞅著他道:「哪,豆芽菜,據說,遠在海外有一處島國,那裡的人民成親的服裝很特別,男子一律穿著黑衣,女子則是一身純白,所以……」黑眸帶著笑意掃過兩人身上的衣裝,言未盡,意已達。

  銀眸愣了愣,饒是他再不懂人情世故,也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只是有些不可置信,「你……」他忍不住伸手想替他把脈,「不會是殘毒侵腦了吧?」成親?他居然想跟他成親!

  神田努力忍住心裡的怒火跟想把眼前人狠狠吻醒的衝動,雙手執起他不如女子細嫩也不如男子有力,卻總能強悍挽回無數生靈的雙手,「我很清醒,豆芽菜。同樣是拜,不過不是結拜,是拜堂。」他發誓,他這輩子再沒這麼清醒過,真的。

  雖然沒目睹過男子與男子成親,但印象中,古書上好像也沒說不可行……銀眸眼底透出一抹溫柔的暖意,「……對不起,我不懂拜堂成親什麼的,」難得有惡作劇的念頭,亞連故意頓了頓,欣賞完神田臉上罕見的風起雲湧,才又開口:「我只知道,執子之手,與子白首。」

  回握住他溫暖有力的手,他臉上染著一抹淡色紅霞,笑著吻上反應不及的他。四唇相貼的綿密,帶著一縷縷醉人的芳醇,絲絲入扣,沁入心底。

 

  世外仙境,隱身於重重迷陣後的梅花谷披著濃霧的薄紗,克勞斯孤身站在谷口,梅香不復、迷陣不在,他步入谷中,看著滿谷殘枝焦木、斷垣殘壁,冷冷勾起笑容──「啊啊,這回,真是多謝照顧哪,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

 

  烈日當頭,滿目黃沙飛揚,帝奇悠然步出邊關,守關將領和士兵連瞧都沒瞧見他衣袖半分。
  故地重遊,金眸望著再熟悉不過的風景,迎面吹來的乾燥風沙刮得皮膚生疼,他伸手滑過從小玩到大的亂石陣,心裡有些感嘆,唇畔卻揚起淺笑,是和以往似是而非的雲淡風輕,而後不帶一絲猶豫的邁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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