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噠、滴噠──』絲絲密密的水珠灑落山中林葉。

  「嘖、該死……」少年抬頭憎恨的看了看烏雲密布的天空低咒。

  『啪噠──』雨下得更急了。

  他沒時間再多罵幾句,背對著轟隆轟隆的雷聲,快步急奔。

  夏天的午後,西北雨總是來的又急又快,倒楣的是,它還特兇。

  於是,在他看見眼前出現一座古廟時,那心情當真是喜出望外,當然,順便詛咒幾句這耽誤他行程的該死的雨。

  踏入古廟,他第一眼注意到的是滿室的雜草與蜘蛛網。

  似乎……荒廢了相當久……他拍落身上的水珠想道。

  將滿地乾燥的雜草隨意堆了堆,勉強弄了個地方坐下順便生火弄乾衣服,抬頭看看外面越來越暗的天空,心裡又是一聲詛咒。

  「阿、你好,你也是來躲雨的嗎?」陌生卻充滿活力的聲音自神桌下響起。

  「什麼人?」存心作怪來的?被嚇了一跳的少年相當不快,黑眸冷冷瞪著正微微晃動的神桌,看樣子裡頭的東西似乎正打算出來。

  破爛的神桌布下驀地探出一個腦袋,「哎呀,別這麼緊張,我只是個路過的旅客,早你幾步進來躲雨罷了。」鑽出桌子,那人笑嘻嘻的挨到火堆邊。

  在火光照耀下,兩名少年面對面,其中一名是笑瞇瞇的看著對方,而另一名則是有些驚奇的看著……好吧,明確來說,是有些驚奇和不爽的瞪著對方。

  白色的頭髮、銀色的眼睛、纖細的身材、雌雄莫辨異常清秀的臉孔……嗯?那是──

  「哪,你是從哪裡來的?怎麼稱呼?」

  對方的問題讓他回過神,「關你什麼事。」他撇開臉冷聲道,但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向少年身後偷覷。

  雖然在山下聽過不少傳聞狐狸成精後會變做人形來捉弄行路人或吸食男人精氣,但眼前這隻……排除害人這點,光是後頭那個忘了藏起來還會晃個不停的大尾巴就知道肯定還是個沒成精的二半調子……

  「隨便聊聊打發時間有什麼關係。這場雨看來沒那麼快停呢。」無視他冷淡的態度,少年依舊笑瞇瞇的,手上還不時撥弄著火堆,彷彿那樣做是件多麼有趣的事。

  「那就先說你自己的再問別人。」他單手撐頭,勾起饒富興味的淺笑。

  「嗯?」少年小小的驚訝了下,隨後再度恢復原本笑瞇瞇的表情,「我啊,我的老家在離這兒很遠很遠的深山裡,那是一個常常被雲霧圍繞的地方,空氣跟水都很乾淨,雖然偶爾會有陌生人迷路闖進來,但除了這點之外是個非常安靜的地方──」

  「迷路?闖進你家?」這狐狸究竟是裝笨還是真笨……說話有夠不經大腦……

  「呃、那個啊……」少年有些尷尬的抓抓脖子,「嗯……就是我有個遠房親戚喜歡沒事研究一些八卦、陣法之類的玩意兒啦,所以他基於實驗精神,就在我家門口也設了個陣……我勸過他,但講也講不聽,所以──」

  「嗯哼,沒差。繼續。」

  「繼續?」

  「繼續說你的事。」比起那些無關緊要的,他對眼前這隻笨狐狸的事比較有興趣。

  「喔……嗚!」雷聲霹靂驟響,少年連忙摀住耳朵,全身幾乎縮成一團,待雷聲過後,小心翼翼的覷了覷門外,才轉過頭陪笑道:「真是對不住,我天生比較怕雷。」

  「……你可以坐過來一點。」

  「真的嗎?」少年聞言,眼睛一亮,忙不迭的挨到他身邊。

  「喂,我說你也靠得太近……」毛茸茸的白尾巴晃來晃去都快拍到他身上來了!

  「這種小事不要太在意嘛。我要繼續說囉。」在得到對方沉默的同意後,少年便興高采烈的繼續道:「我的家人只要成年就必須離開老家,所以他們現在大都散居在各個地方,本來我今年也要離開的,可是我義父說還得再等一年才行……」

  「……」不行了,快忍不住了!

  「說到我義父阿,他是一個──唔哇!」

  震驚的銀眸對上身旁人的黑瞳,再往下看了看對方抓在手裡的東西,那雪白色毛茸茸的,不是自己的尾巴是什麼?

  「你、你……」

  「從你一出現我就注意到了,你這隻笨狐狸……」他又打量了下面前的少年,「喔,應該是笨蛋豆芽菜比較恰當。」瘦巴巴、乾癟癟、沒什麼肉的……

  「什、什麼?喂!你這個人類很沒禮貌欸!而且哪有人看到狐狸精還不害怕的啊,奇怪耶你!」少年瞪著眼罵道,同時甩甩尾巴想掙出某人掌握,「可惡……快放開啦!小心我咬你!」

  「哼,不過是隻半調子的野獸,說話還敢這麼囂張──唔!」該死的!他真咬!

  「臭狐狸!」手上紅通通的齒印讓人火大。

  「臭人類!」少年氣得渾身炸毛,齜著牙,連腦袋上原本藏著的狐耳朵都冒出來了!

  「天殺的笨蛋豆芽菜!」我捏我捏我捏捏捏!枉費他剛剛一度還覺得這尾巴摸起來滑順異常、愛不釋手,如今氣的只想捏爆它!

  「我叫你放開!你這個馬尾巴!」吃痛的少年氣的向前一撲,明晃晃的爪子一隻抵著對方肩頭,另一隻卻朝對方身後綁成一束的烏黑長髮抓去。

  他仰面朝天的抵禦,儘管整個人幾乎被少年壓著,但他手裡硬是抓著對方的尾巴不放。

  『霹呀──轟隆──』

  「嗚……」原本張牙舞爪的少年一下像洩了氣的皮球似的縮成一團,一雙白色的狐耳低垂輕顫,整張臉更是埋進對方懷裡彷彿在尋求庇護。

  「……喂,我說,你該不會是在……躲天劫吧?」雖然不想承認,但他會說出這詭異的名詞真得拜他家那嘴裡說讀萬卷數不如行萬里路,實際上根本是流浪漢,一年到頭難得回家一次,過個年兼蹭個飯的老頭所賜。

  而所謂的天劫,其實也只是謠傳。就像人類有災劫異變,萬物亦有命定的劫數,有靈性的妖物會懂得避開或尋找貴人求庇護,至於躲不躲得掉,那就是個人造化問題了。

  「嗚……你、你願意……保護我嗎?」連環的雷聲中,少年可憐兮兮的抬起頭,一雙爪子抖啊抖的,始終緊緊揪著對方的衣衫不放。

 

  大雨籠罩了整座山,雷聲霹靂作響、不絕於耳,還有越來越猛的趨勢,山下的人們都在談論,那肯定是山中有怪欲成精,所以天降災劫,一旦那東西避過此劫,那世間又將多出一隻妖物了。

 

  「……」人們總說狐精多怪、魅惑人心,他以往總嗤之以鼻,如今卻不得不信,畢竟他懷裡的那具身體是那樣的軟若無骨,況且,他也不相信有誰能在那雙霧氣瀰漫、楚楚可憐又毫無惡意,還帶著乞求的眼眸凝望下狠心拒絕……

  「起來……讓我坐好。」後面的四個字是看到有人、喔不,是有動物快哭了才補上的。

 「喂,你還沒回答我……」他將身子坐正,只是懷裡多了一只半人半動物的東西。本來他真的只打算讓這東西待在旁邊,只是看到對方那抖到不像話的樣子……好吧,就當年度行善、年度行善…….

  「我不叫”喂”啦,我有名字,我叫亞連……我的確是在躲天劫……」好不容易修練了一千五百年,水劫地裂風災都避過了,偏偏這雷是他天生的剋星,就算不是災劫他也怕的不像話,更別說這次還是衝著他來……

  「別說我是你的貴人你才特地堵在這等……」那些陳腔濫調的謠傳……

  「咦?你怎麼知道?」亞連眨眨眼,好生崇拜的看著自家貴人。

  「……你不怕了嗎?」這種時候還是轉移話題比較快,解釋起來真的太麻煩……

  「嗯?真的耶。」亞連看了看自己不再發抖的四肢,笑道:「大概是因為在你懷裡很安全的緣故吧。」

  ……這麼奇怪的話虧他說的出口。他這麼想,忍不住翻個白眼,面對懷裡少年的笑臉有些困窘的抓抓後頸。

  「那個、我……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麼?」小狐狸怯怯的問,接觸到對方猛然投來的質疑視線,煞有介事的起舉手道:「我發誓我不會拿來亂用的。真的!」

  瞧那尾巴晃的……他無奈的嘆口氣,「神田,神田 優。」

  「神田……神田公子、不,優公子,我記住了!」他笑得如沐春風。

  「喂,誰讓你隨便喊我名……字?」懷裡的重量逐漸消失,他眼睜睜看著笑靨如花的少年逐漸變的透明、緩緩消失……

  「我一定會報答你的!優公子。」空氣中輕柔的迴盪著少年消失前的最後一句話,帶著笑意,卻無比肯定。

  寺廟外,靛天白雲,雨過初晴。

  「……用完就跑,沒良心的豆芽菜、現實的臭狐狸……」他冷著臉低聲咒罵,耳畔好似還能隱約聽見那銀鈴般的笑語……甩甩頭,他轉身收拾下行李,滅了火,踏出破舊的古廟。

 

  後來,聽說在某處的小村落中,有戶人家在每年的某天夏日午後都會收到幾壇釀好的醇酒,每次總是在家門口堆放的好好的,有時還會拿大片的荷葉遮蓋著避雨,而那戶人家也總是只留下兩壇,其餘的全憑村人分去。據說,舉凡嚐過者無不像置身極樂,欲仙欲醉、欲醉欲仙。

 

  驟雨初歇,神田一如往常的打開家門,果不其然地見到幾壇酒平地而起堆的妥妥貼貼。他伸手揭開最上面那壇的封泥,嗅了嗅,「今年是梅子酒啊……」
  照例搬走兩壇,轉身進屋時倏地瞥見門邊幾個未乾的腳印,忍不住揚起淺笑,「真要那麼閒,不如來我家陪我打發打發時間吧。笨蛋豆芽菜。」
  不遠處,一雙雪白的狐耳悄悄在神田進屋後自草叢內探出,銀鈴般的嗓音低聲罵道:「是亞連啦,笨蛋。」

 

  天空亮了,狐仙笑了,人們說,喝了狐仙送的酒,今年肯定是個豐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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