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烈日焚燒的高溫差沙漠底下,四方石壁的牢籠白天如烤爐,夜晚似冰窖,那個曾經對人世凡塵不屑一顧的狂傲男人雙手被禁錮在頭頂上方的石壁上,雙手掌心被鐵釘穿過,牢牢釘入石壁之中,向來高昂的頭低低垂著,頸上同上被鐵環固定在石壁上,散落的黑色半長髮覆蓋住臉,僅僅留下削尖的下巴與頂直的鼻梁,蒼白乾裂的薄唇只在入夜近黎明時得到些許來自石牢頂端、夜裡結冰日出融化時所滴下的水珠,一旦太陽完全升起,所有水分便盡數蒸發。

  一片黑暗中,男人被頂上落下的水珠擾醒,琥珀色的眼眸昏沉的半睜,下意識的伸出舌頭舔去落在嘴角的水。

  「如何?決定要幫助千年公了嗎?」陰陽不分的語調在黑暗中響起,伴隨著火光亮起,薛里爾的臉緩緩浮現。

  男人微微一笑,「很可惜,我回來不是為了幫助他。」

  「你這樣一點也算不上是諾亞呢,帝奇‧米克。」薛里爾露出古怪近乎嘲諷的微笑,火光再度隱滅。

  「……相遇造就別離,我早已不是諾亞了……」他用沙啞的嗓音輕聲說道,聲音盤旋在石牢內,彷彿是一聲接著一聲的嘆息,不帶一絲悔意。

  「……哼。」遠處,回應的是薛里爾一貫的不屑,帝奇淺淺的勾勾唇角,閉上眼,準備迎接黎明後的下一輪灼燒。

 

  事實證明,亞連是對的。

  武林盟主的頭銜看似威風好聽,實則雜務繁多,不時還得跑跑各路門派調解紛爭或商議事情,同時也得調派訓練底下人手,事情多的讓人分身乏術。

  銀眸望著面前忙到焦頭爛額、幾乎快抓狂砍人的神田,心裡只能默默代自家師傅道歉。

  不過也多虧了神田忙到昏天黑地,以至於最近沒怎麼在管亞連,後者樂得自由自在,除了隔三差五的燉些補品放在神田房門口,其餘時間根本跑的沒影沒蹤。這讓被逼著處理公事雜事私鬥小事鬥嘴破事的神田很是鬱悶。

  ──這顆笨蛋豆芽菜敢情是吃多了自己口水學精明了,本想趁他送藥時抓著人不放,沒想到他居然連房門都不踏進來一步……嘁!

  神田不是沒試過埋伏在門邊等著抓人,可幾次下來不是抓不準對方送來的時間就是出手時對方已經溜的沒影兒了,肚裡一頓窩火如今已快燒翻天了。

  ──那顆笨蛋豆芽菜到底在做什麼?!神田桌子一拍就想出門找人。

  可人還沒走到門邊,門外便先出現一道身影,拱手道:「豈稟盟主,桐城派和天南劍門又起衝突了。」

  「……」玉面公子當下實在很想直接低吼一句全部打死,可回頭想到自家那個一生以救人為本的植物科神醫……悶了半晌,最終還是無奈道:「進來把原由說清楚。」

 

  至於讓咱們堂堂新任武林盟主大人牽腸掛肚、又愛又恨的植物科神醫大人究竟在做什麼,其實他也不過是重操舊業再將其加點變化罷了。

  「少陰、老陽、老陰……」

  竹林內,一身雪白的亞連獨自窩在一隅,手裡把玩著龜殼,眼睛卻直盯著面前紙上的幾枚老舊銅錢。

  研究了好一陣子後,亞連倏地把腦袋往身後的竹子一靠,皺著眉對一旁棲息在竹椏上的金鷹道:「唉!該來的真是躲不過……哪,迪姆,你覺得……我會不會從一開始就……錯了?」

  金鷹仰頭嘎嘎叫了幾聲,隨後拍拍翅膀落到小主人肩上,腦袋親密的磨擦小主人的臉頰。

  「……說的也是,事到如今想這個也沒用……走吧,迪姆,我們去找拉比。」

  卦象顯是的是事實,既不會改變也不能改變,唯一會變能變的,是人心。

 

  亞連還沒走到拉比房門口,大老遠便聽見蘿特清脆的聲音,似乎正和拉比說什麼,可他還來不及細聽,談話聲便中止了,接著是女孩走出門外的身影與無奈的嘆息。

  躲在暗處的亞連歪歪頭,隨手發了枚金針打到女孩腳邊,在她注意到自己後,伸手指了指竹林。只見蘿特頑皮一笑,兩道身影唰地一聲竄入竹林。

  屋內,拉比沒漏聽除了蘿特以外多出的另一個細微聲響,只是他沒心思去管,況且,他不用太多思考也知道能做到像空氣一般無聲無息的人,在這間屋子裡只有一個。

  碧眸看了看躺在掌心幽幽泛著螢光的碧綠瑪瑙以及不甚完美卻十分用心的編織手環,一邊是男人對自己極端佔有,一邊卻是伴隨佔有卻相反的純真心意。

  腦海浮現蘿特在最初相遇時給他看的那個手工編織手環,那時的他還不知道帝奇就是她口中的哥哥,而手環是那個男人親手做的,如今,他看著手裡的手環,他信了,卻不代表他接受。

  方才蘿特難得認真的道歉還猶在耳畔,而她之後說的話也依然在他腦海回響──一個背叛自己家族、甚至偷走了家傳寶物的人,如果某天重新回到那個家族,你覺得他的下場會是如何?

  說真的,拉比一點都不認為那個混帳男人的下場和自己有一絲一毫的關係,只是每當他想起男人落寞的神情與帶著讚賞笑意的聲音時,胸口泛起的隱隱作痛讓他感到猶豫罷了。

  ──他該救他嗎?

  救了,是給對方一線希望,但心裡卻明白的知道自己不會接受這個帶給他無邊傷害、夜夜夢魔的人;不救,是表明自己對他恨之入骨、巴不得他永遠消失、再也別出現,可胸口的這份酸楚,自己又該做何解釋?

  ……為什麼……要在我發誓到死都要恨你後,才告訴我,原來你是愛我的?拉比深深的明白,這是自己心中最想對著男人吼出的話,卻也悲哀的清楚,這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說出口的一句話,說了……那便是真正萬劫不復的地獄……

  將手環與瑪瑙緊緊攥在掌心,拉比仰起頭,感覺臉上有甚麼濕濕的東西滑落,嘴角揚起自嘲的弧度。

  腦中憶起先前與亞連的對話。他不得不狠狠嘲笑自己,向來以過人的記憶力自傲,怎麼卻偏偏忘了,那個人最擅長的不是武功,而是作為一屆凡人更難參透的另一個領域,那個名為未知的領域。

  ──也許,亞連早就什麼都知道了罷。他揚著唇角,幾乎肯定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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