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拉比房內,亞連正要給拉比餵藥,卻被外頭的吵嚷打斷。
  「亞連,外頭怎麼了?」向來好奇心多於常人的橘髮少年偏頭道。
  雪髮少年手上動作頓了頓,有些疑惑的看了看門簾,卻只隱約瞧見外頭幾道身影搖動。
  「你代我去看看吧,亞連。」壓不住好奇心,拉比忍不住提議。
  「但這藥──」
  「我來吧。」始終在一旁不發一語的紫衫男子淡聲道。
  銀眸警戒的瞪了眼紫衫男子,正待拒絕,卻讓拉比打斷,「這樣也好,亞連你就放心替我出去看看。藥的事就有勞兄台了。」

  拉比不可否認,會說這話著實也是因為自己對這位『帝奇』先生實在存有幾分好奇,不論是因為早先的言談抑或對方的身分……

  蒙眼少年彎彎的角嘴、期盼的語氣,那神色不論是誰都不忍拒絕。亞連無聲的嘆口氣,任帝奇接過藥碗,起身步向竹簾。

  此時的簾外大廳正一片鬧哄哄,主要原因自然是諾亞一族讓人頭疼的小鬼們齊聚一堂。
  「哎呀呀~沒想到你們居然主動會來找露露貝爾,大衛不是每次大老遠看到人家就跑的沒影嗎?」足以引爆大衛怒火的戲謔嘲諷理所當然是出自蘿特之口。
  「少囉唆死矮子!老子又不是來找妳的!」
  「話是這麼說,但過了兩年既不見你長高,武功又退步至此,真要說起來也是挺不容易的呢!」一針見血才是最毒婦人心!
  「妳!」原先內傷加上氣血攻心,大衛胸腔裡一口血差點給她氣的吐出來!

  露露貝爾手裡端著茶,一派悠閒的翹腳坐在一旁觀戰,直到瞥見亞連的身影才出聲笑道:「小大夫,咱們這兒又多一個病人了,你就當做好事替他看看吧。」
  「什……!」銀眸順著露露貝爾手指的方向望去,剎那白了臉色!
  「嗯?怎麼了亞連?」察覺向來淡漠沉穩的少年大夫此時竟全身顫抖、面色慘白,蘿特忍不住停下拌嘴問道。
  「……他……他……」顫抖的雙唇幾乎吐不出一個完整的字,亞連只覺腦中一片空白,太多思緒千迴百轉令他腦門一熱幾欲昏厥,尤其在看見對方轉為深紫的唇色與泛青的雙掌,更是全身發涼,幾乎是用了全身力氣才喊出一句話──
  「……快、帶進空房!」
  那與其說是一句話,倒不如說更像是撕心裂肺的悲鳴──

  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孿生雙子在這一聲恨愛交雜的吼聲下居然同時乖乖動作將神田架進亞連平時所睡的空房。隨後只見眼前一抹白影掠過,兩人竟雙雙被一股勁風逼出房間!

  只聽竹簾內傳來一把清冷聲音,道:「沒我允許,誰也不准進來!」

  簾外,一干人等你看我、我看你,誰也摸不著頭緒;簾內,白衫少年盯著床榻上那兩年不見卻無時不縈繞心頭的容顏,原來靜如止水的心湖剎那體會何謂百感交集。
  從床上幾乎昏迷的人口中傳出幾句模糊不清的呢喃,但對聽覺敏銳的亞連來說,那模糊的呢喃卻是無比清晰。
  平淡的銀眸隱隱泛起水霧,亞連伸手取出許久未碰的紗帽戴上,紗帽下的微啟的雙唇帶著痛心的哽咽,「……你這笨蛋喊什麼……這種時候……這種時候……」嗚咽的嗓音逐漸泣不成聲。
  「豆…芽菜……」熟悉的稱呼,來自痛苦黑髮少年模糊的囈語,一聲,又一聲。
  白衫少年緩緩伸出顫抖的手,觸及對方泛青的手,頓了一下,隨後像是再也忍不住地緊緊握住!
  交握的雙手中,亞連隱約感覺到黑髮少年攥的死緊的掌中似乎飄散出一股熟悉的香味,他小心地掰開對方手掌,卻再也止不住淚,「……我會救你……我一定會救你!求求你一定要撐住!」

  淚水迷濛了雙眼,唯有那人掌心的香包是如此清晰的映入眼中,映得心頭不住地泛疼……

  透明的淚珠落在神田掌心,後者混沌的黑眸微微睜開一條細縫,啞聲道:「你……是誰?」
  聞言,亞連默默在紗帽下拭去淚水,將情緒壓下,冷聲道:「不過是個無名大夫罷了,特來為公子醫病。」

  兩年了……兩年來他不斷告訴自己忘了、忘了那緣、忘了那人、忘了情、忘了恨、把梅花谷的一切都忘了……
  他不能在這裡動搖……不能再讓那不該有的情絲動搖他的心,他和任何事物的緣分都不會長久,無端生情只會落得日後傷感於記憶的美好……

  死命壓著幾欲滾落的淚珠與心口的陣陣抽痛,亞連一邊在心裡告誡自己,一邊熟練地將幾枚金針刺入穴位,刺激神田的意識清醒,同時取出幾把造型小巧、形狀長度不一的銀刀。
  「神田公子,我現在要切開傷口,會非常痛,你盡量維持住意識,若真捱不住疼,喊出來也不要緊。」伸手拉開神田左襟露出肩膀,看著深可見骨的傷口,白衣少年緊緊皺眉,拿著刀刃的手有些顫抖。
  「那你呢?」黑眸半睜,清醒而沉靜的凝視面紗後那雙眼眸。
  「……」銀眸愣愣的看著幽深墨眸,驀地,心頭一緊,一滴眼淚不偏不倚的落在神田胸口。
  單臂將面前的纖瘦身軀擁入懷中,神田將下頷抵在那頭雪白無垢的髮頂,輕聲道:「我去過梅花谷了。痛就說出來,有我聽著,笨豆芽。」因為了解,所以心疼。

  究竟是為什麼……為什麼不論怎麼痛、怎麼傷,你從不懂得止血,甚至選擇什麼都不說,總是原諒別人,卻始終不願放過自己……

  「……我、我先替你療傷罷……」推開神田,亞連低頭道,紗帽與銀白髮絲恰恰遮住他左半邊面容,讓神田看不清那張容顏此時究竟是何等複雜的神色。
  「嗯……」嘴上應著,但右手卻緊緊掐著亞連衣襬,視線更是瞬也不瞬的盯著雪髮少年,彷彿是害怕一眨眼對方便會消失不見般。
  銀刃刺入肌膚,神田連哼都沒哼,反倒是亞連刮著骨頭上被毒液染黑的部分,心裡一個勁兒的想掉淚,就連拿在左手用來接血的銅碗也跟著抖個不停。
  驀地,一隻手穩穩覆上亞連顫抖的左手,「你是這裡唯一的大夫吧,豆芽菜。」
  明明是毫無溫度的手掌,卻奇蹟似的給了亞連安穩的力量,原本慌亂的思緒被冷靜取代,身為醫者應有的理智與從容再度回到他心中。
  深吸口氣,再次下刀時,銀刃迅速俐落而不失沉穩,雪中白衣染上幾縷血色,卻不影響其主人的從容與自信,手背上源源不絕傳來的力道更是令他安心。
  傷口縫合完畢,亞連忍不住吁出一口氣,正欲抬頭,卻突然頓住了動作。
  只見染滿暗紅的手指僵硬的把紗帽扶正戴穩,待確認不會被看清容貌後,這才隔著紗望向一臉不解的神田。
  「雖然我不知道這毒是怎麼製成的,但我會嘗試替你慢慢化解排出。明早我再來替你換藥,請好好休息……」
  話未盡,一隻泛白的手已先一步扣住亞連手腕。
  「……你在逃什麼?豆芽菜。」因痛楚而半瞇的黑眸卻清楚而直接地看著亞連,彷彿要將他看透。

  僅僅只是一句話,卻強硬的打進亞連心中,令他當下呆立原地;儘管看到神田的手正欲揭去自己的面紗,卻無法移動半步,甚至做出抵抗。

  紗帽掉落的剎那,神田倒吸一口氣的聲音傳入亞連耳中,雪髮少年認命的閉上眼,揚起自嘲的笑。
  「……很醜吧……抱歉,讓你不舒服了……」亞連背過身,緩緩張開眼。他著實沒有勇氣去看神田此時的表情……那會是嫌惡還是失望?他還記得他曾說過想要自己的畫像,在漫天梅花紛飛下……
  「……是誰?」從神田齒縫蹦出的聲音難掩冰冷與憤怒的顫抖。
  「不是誰,是我逃出谷時被梅枝劃傷的,著火的梅枝……」雪髮少年輕輕撫上左眼,從那當中留下的淚水蜿蜒著滑過傷疤,帶著言語道不盡的痛……
  垂下的手腕突然被一股強硬的力道拉住,亞連一陣錯愕,面前赫然已是神田的臉孔。
  冰冷的唇毫不猶豫地覆上粉雕玉琢臉蛋上的傷疤,一個個細碎的吻循著淚跡蜿蜒而下,小心、輕柔,帶著深深憐惜與無盡的情意。
  「我從不覺得你難看,豆芽菜。」吻上少年優美的唇角,他輕聲道。
  「我再說一次,若痛,就說,是難過,就哭出來,有我聽著。」只要是他,即便永世不倦地傾聽他也甘之如飴。

  有我聽著……
  有我,聽著。

  短短四個字,卻在亞連腦中迴盪不歇,直入心底深處,輕易地將他這兩年間好不容易築起高牆擊垮──

  積壓多年的淚水於焉潰堤!

  神田輕撫埋在胸前的雪色腦袋,耳畔傳來的嚶嚶啜泣間,偶爾夾帶著幾句模糊的不公平和為什麼,那飽含委屈的聲音令他心疼卻也心安。
  胸膛被對方溫熱的淚水染上暖意,彷彿隔著皮膚透進心臟。他輕摟著懷裡像孩子般放聲大哭的少年,蒼白的唇揚起許久未見的淺笑──他終於,願意在他面前哭出來了……
  在痛楚與滿足交織下,他緩緩放鬆意識,任自己陷入白色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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