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間斷的外敷內服以及飲食幫助下,神田原本深可見骨的傷口在亞連細心照料下已逐漸康復,如今傷口已長肉結痂,不出幾日便可出谷前往邊關。

  天才剛亮,雪見梅莊谷外便出現一抹本該貪睡賴床的雪色身影在對岸溜晃,附近還有一隻金鷹和烏椎馬。

  「吶,怎麼樣?迪姆,有看到嗎?」亞連皺著眉,銀眸四下巡視,似乎在找尋什麼。「奇怪……照理說應該會在這附近吧……怎麼找不到呢……」抓抓腦後,清秀的臉蛋浮現罕見的困擾。

  遠處的烏椎馬低著頭在地上不時嗅聞,隨後突然像是發現什麼般昂首嘶鳴。

  亞連聞聲趕去,只見烏椎馬撒開蹄子便要往迷陣裡衝,急忙一個翻身騎到馬背上,吹了聲口哨招呼金鷹,身影便消失在蓊鬱的迷陣之中。


  待神田醒來時,只覺屋裡安靜的可疑,走到廳內,桌上早已擺著早飯,卻獨獨不見那個熟悉的雪色身影。
  ……又跑哪兒去了?
  劍眉一蹙,儘管相處了一段時間,神田對於某人來無影,去無蹤的行徑仍是無法適應──當然這也多少和他的腿傷脫不了關係。

  畢竟神田原本的輕功不在話下,雖不敢保證超越某雪髮少年,但起碼追人還行,不過眼下看來,神田公子恐怕還得鬱悶幾日了。

  安靜的用完早膳,神田將碗盤拿進廚房清洗,洗刷時突然發現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覺間會做這種下人幹的活兒了,一時間有些發愣。
  「原來你在這兒呀!」
  笑咪咪的臉蛋和雪色髮絲從廚房門邊探出,神田回過神,面無表情的繼續手中動作,黑眸沒看漏對方衣衫上的些許草屑和污跡,「去哪弄這麼髒?」

  聞言,亞連揚起一抹神秘的笑,「去找這個。」

  神田疑惑的抬頭,只見對方手中拿著的正是自己以前時時不離身的玄鐵劍!

  「聽拉比說這玩意兒很稀有,可你很喜歡,所以就想說試著找找,沒想到真讓我在迷陣裡找著了。」雪髮少年嘴角弧度上揚幾分,「是烏椎馬帶我找到的唷!」

  神田默默接過對方遞上的劍。這把玄鐵劍,是小時候一名老僧送來給他父親的,也是他唯一一次和父親開口說想要的東西。

  緩緩將劍身拉出鞘,玄黑的劍身在靠近劍柄處鐫刻有兩個不甚明顯卻優美的字──六幻。

  「這劍還有名字啊。」銳利的銀眸沒錯過劍上隱隱的刻字,偏頭好奇道。
  「嗯。」應了聲,神田將劍配回腰際,隱隱反光的墨黑劍鞘襯著一身黑衣煞是好看。
  「六幻……還挺好聽的嘛。」看那劍配在神田腰上,亞連真真確確有種物歸原主的感覺,彷彿這劍存在就是該配這人,而這人生來就該有這劍似的。

  黑眸不著痕跡的掃過那張笑臉,擦身而過時淡淡道了聲:「謝謝。」
  銀眸彎彎,帶著笑意回道:「不客氣,笨馬尾。」
  「……笨豆芽。」嘴角輕揚。
  「是亞連啦,笨馬尾。」笑弧依舊。「待會沒事來幫忙採梅花行嗎?」
  「……」還能有什麼事?這豆芽菜不准練劍、不准拳腳、不准騎馬,能用上下盤的全都給他禁止了自己還能有事嗎……
  「有聽到嗎?我要準備釀梅酒哪!」燦爛的笑臉一眨眼便晃到神田面前。
  「……帶路。」黑眸有些無奈。

  得到滿意的答覆,亞連便笑著拉住對方袖口直往梅林深處走。

  一路上,亞連和神田解釋過梅酒的釀法以及該採哪種梅花後,兩個人一整天幾乎都泡在林子裡。剛開始的確是分工合作,只是當某人溜回去拎飯菜回來後,這活兒便全權交給神田了。
  「豆芽菜不做事在幹嘛?」伸手採下一朵雪梅,神田挑眉看向不遠處席地而坐的某人。
  「弄完你就知道了。」亞連燦然一笑,左手一抖攤開畫捲,右手毛筆毫不含糊的勾勒起來。
  神田沒再多問,將心思放回眼前的事務。高瘦的黑色身影穿梭在粉白梅花間,頗有幾分冰山公子賞孤芳的味道。

  傍晚,亞連總算起身,銀眸滿意的看著面前的畫,小臉盡是笑意。
  「差不多了,回去吧。」神田甩甩手,彎身打算背起地上幾簍滿滿的梅花。
  「啊,等等!」亞連趕忙阻止某位老是忘記自己是病患的病患,「那個不用背啦。」說完,也不顧神田的疑問,吸口氣,兩指往口裡一含,哨聲響徹雲霄!

  過沒多久,神田便聽見熟悉的馬蹄聲,黑眸一轉,只見自家烏椎馬倏地自林中竄出,一身烏黑的鬃毛還沾著些許梅瓣。

  亞連笑盈盈的上前拍了拍馬兒腦袋,「要麻煩你幫咱們背東西啦!」說著,便將一簍簍的梅花掛到馬背上,烏椎馬倒也乖巧,從頭到尾站得穩當,連神田這位正牌主人都懷疑,眼前這匹馬是否真是那除了自己誰也不認的烏椎馬。

  黑眸留意到亞連始終緊緊抓在手裡的畫卷,「弄完了?」
  「嗯?什麼弄完了?」一時間沒搞懂對方在問什麼,順著黑瞳的視線才明白過來,「這個啊,是啊,弄完了。」亞連輕輕一笑,大方的伸手將畫卷遞給神田。

  後者半好奇的拉開,只見畫上是一片栩栩如生的梅林,一名墨髮黑衣的男子在漫天花落中正要伸手取下一枝梅。

  「畫得還像吧?」湊到神田身邊,亞連笑問,一雙銀眸不時觀察著對方眼神和細微的表情變化,在發覺對方唇角有些微揚後,乾脆的道:「送你,收下不?」
  「你留著。」神田將畫卷收好,還給亞連。
  「為什麼?你不喜歡?」亞連疑惑的蹙起眉,他明明就覺得對方是喜歡這畫的呀,難道不是?
  「想要的不是這幅。」牽過烏椎馬,黑髮少年背對著亞連道。
  「那是哪幅?烏椎的畫像?」難道笨馬尾不止是武癡還偏愛馬兒?
  「畫你自己,豆芽菜。」平平淡淡的嗓音悠悠傳來。
  「啊?!」看著前方直挺的背影,亞連有些愣住。這笨馬尾……想要自己的畫像?
  「好話不說第二遍。」背對雪髮少年,向來剛毅的唇角微彎。
  「真的假的……」亞連忍不住低聲咕噥,只可惜走在前面的人聽見了也不答話,就這麼隨身後的人胡亂猜去。


  當夜,亞連照舊到神田房內換藥及彈琴,銀眸看到復原良好的傷口,滿意的笑道:「照這樣看來,過幾天應該就能完全痊癒了。」

  神田聞言依舊是面癱臉,吭也不吭,一張臉看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亞連習慣後倒也不覺得怎樣,沒再多說,笑了笑便抱著琴開始彈奏。

  隔日,用過早膳後,亞連照例替眼前的病人換藥,然而,白綾解下的剎那,銀眸陡然瞠大,裡頭是滿滿的不可置信!
  「為什麼……」忍不住低呼出聲,亞連怎麼也無法相信原本近乎痊癒的傷口居然又變的血肉模糊,與一開始相比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銀眸一抬,只見面前的人一副雲淡風輕、好似這腿不是他的模樣,心下瞭然,忍不住站起身,厲聲道:「神田 優!」
  「什麼事?」平淡的嗓音彷彿事不關己,一張面無表情的臉此刻看來是氣死人的理直氣壯。
  「你為什麼又……又……」看著那血肉模糊的傷口,亞連第一次感到這麼頭疼。
  「幫我上藥,豆芽菜。」黑眸平靜的看著亞連,彷彿是會將人吸入的深淵。
  頭一撇,亞連氣極的罵:「不要!為什麼我要幫一個不愛惜自己身體的人上藥!反正等傷口結痂後你還不是又把它戳的血肉模糊,救你根本一點意義都沒有!」說到最後,銀眸忍不住泛起微紅。

  自己是真的想幫助這個人傷口復原,從飲食到平日生活,所做的每一件都是以對方為前提,結果呢,人家根本不在乎!甚至還把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戳的亂七八糟!他到底知不知道他戳傷的不只是他自己,還有他這幾日的心血啊!

  亞連越想越委屈,鼻子一陣泛酸。他從來的病人都沒有這樣對他,每個都是乖乖養好傷讓他親自送出谷外迷陣的,可面前這個人卻……

  黑瞳默默將眼前人眼眶含淚卻倔強不屈的表情收入眼底,心裡嘆了口氣。明知此舉會引來對方的震怒,自己依然選擇這樣做,而且直到現在仍不後悔,縱然早有心理準備,卻沒想到眼前人的反應會是如此之大。

  「傷好了,我便要離開。」黑眸幽幽的看著亞連,大掌輕輕握住對方身側緊握成拳的手。
  「你本來就不屬於這裡。」自己和這世界的緣分沒有一樣是長久的,沒有一樣!儘管手上傳來的溫度令胸口一悸,亞連仍是咬牙道。
  察覺亞連並沒有甩開自己的手,神田沉默須臾,淡淡的吐出一句話,「我想留下來。」
  平靜的語調、不大不小的聲音,卻狠狠砸進亞連心裡。

  ……他面前的這個人,這個他算不出過去未來也算不出緣盡何時的人,他剛才說了什麼?他說的是……他想留下……嗎……

  側過頭,銀眸愣愣的看著面前絲毫不像開玩笑的人,羽睫一眨,一道晶瑩緩緩滑過臉頰。

  神田抬手拭去那顆意料之外的淚珠,心裡隱隱有股衝動想將面前的人抱進懷裡。這個平時和自己大聲小聲、管東管西的人,此刻卻是如此的脆弱清麗,好似即將凋謝的梅花……

  長年練劍的手指帶有少許薄繭,指腹觸上肌膚的瞬間,亞連鬼使神差的開口──「好……」

  不論他是否真是上蒼賜予的餽贈,他都想信這一回……哪怕最終只是黃粱一夢,他也不後悔……不會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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