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傳來一聲轟然巨響,吳邪睜開眼,筆電裡的電影正演到一輛車打滑失速撞上分隔島起火爆炸,他揉揉太陽穴,有些頭疼。

    他也不曉得怎麼周圍那麼多人就只有他會這樣,小時後傻呼呼的不知道,以為大家的畫都會跑會動自己有生命,長大了才知道自己這能力簡直不正常到可以被抓去美國太空總署做人體研究。

    吳爸爸吳媽媽都是唯物主義的科學論者,想也知道說不通,二叔三叔還是別了吧,天知道他們知道後會要自己幹什麼,而吳爺爺早在幾年前就入土了,吳邪還記得他爺爺臨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說過最多次的也是這件事,無非就是叫他一定要小心保密,連小花也不許說,可吳爺爺再放不下也沒用,壽命到了就是到了,沒得商量。

    如今,除了吳邪自己,天底下再沒人知道這事了。

    想著有些鼻酸,吳邪揉揉鼻子,甩甩頭,將那股寂寞無助拋開,重新思考眼下的問題。

    郝老頭那兒肯定是條死路,不交圖就不給過,找小花幫忙?也不行,小花學的是國畫,風格獨特,風頭又建,內行的一眼就識破了,胖子就別提了,那學的是雕刻,大大咧咧的,成天吼著粗獷豪邁才是真男人,讓他畫畫兒?還是省省吧!就是畫出來了郝老頭估計也不會給自己過關的。

    吳邪想來想去都不妥,連自家最好的兄弟都不能靠了,更別提外人,雖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可這圖是要放畢展的,到時候多少人來參觀,誰知道會不會出事兒?

    只能靠自己了……

    吳小祖宗深深嘆了一口氣,雙眼端詳著自己的右手,實在有些欲哭無淚,他怎麼就生出了這種技能?他怎麼就選上了這門專業當飯碗啊?

    前人曰:你不作死就不會死啊!

    吳邪終於深深明白了這道理的精髓。

    隨意的伸直右手動動,纖長勻稱的手指好似彈鋼琴般波浪舞動,粉白細膩,一看就知道是雙不做粗活兒的手,可天知道這手才是最大的煩惱。

    想想、想想、快想想……吳邪默默告訴自己,一定有什麼辦法可以解決的……

    苦思之際,一只小螞蟻爬到了吳邪平放在桌上的右手附近,隨後飛快的爬上了小指。

    吳邪只覺一陣騷癢,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小指甲尖上還殘留著剛才晚飯時不慎沾到的一點醬汁,如今早乾成一小黑點,可小螞蟻還是聞到了,這會兒正趴在上頭。

    吳邪朝自己的指尖用力吹了口氣,將小螞蟻吹開,雙眼映出自己的右手,倏地發覺自己一直以來都是慣用右手的,那若是換成了左手呢?

    用左手畫畫兒……

    很難。

    吳邪毫不猶豫的在心裡吐槽自己,敢情是傻了吧?畫畫這種細膩活,用慣用的右手都不見得能畫好,還用左手呢!犯二了?

    撇撇嘴,吳邪有點想放棄了,可雙眼再度瞥見自家左手,忍不住又有點躍躍欲試,要是左手畫出來沒事,那麼自己以後的人生可是又多了一道光明啊!

    想像著美好的未來,剛剛才體會不作死就不會死的吳家獨苗不知不覺又開始作死了……

    手裡拿著炭筆,吳邪謹慎的先畫了一只螞蟻,用左手畫出來的小螞蟻歪歪扭扭的,眼睛觸角都快分不清了,不能算不甚理想,只能算醜,可吳邪盯了半天,小螞蟻始終醜醜乖乖的待在畫紙上,就算吳邪去浴室洗了一個鐘頭的澡出來,小螞蟻也還是待在那。

    吳邪滿意的點點頭,樂了。

    將裁好的紙小心地貼上畫板,吳邪手裡拿著炭筆,腦中思索著該畫怎麼樣的人,是畫男的好還是女的好呢……

    時鐘裡的時針和分針悄悄在數字十二上做了親密接觸,筆電裡的電影早都放完了只剩一片黑,窗外一片漆黑,隱隱約約從遠方傳來幾聲引擎呼嘯與沙啞的狗吠聲,玻璃上倒映出吳邪低頭認真思考的側臉,帶著模糊不清的黑暗色塊……

    一片黑暗中,一只透明的手掌悄悄撫上窗戶裡吳邪倒映的側臉,紙上的小螞蟻化為一縷細細的白煙穿過窗縫融入那只手掌中,玻璃上僅餘一個霧面手印。

 

    直到天空露出了魚肚白,吳邪才迷迷糊糊的抬頭。

    怎麼感覺才過沒多久,天就亮了?

    再低頭看看桌面的木頭畫板,白紙上多了一個半身的人像,雖然線條生硬粗糙,但仍可辨認出來,那是一個東方男人的輪廓。

    吳邪吁出一口氣,放下手裡的炭筆,伸伸懶腰,看著畫中人,露出一抹無奈的笑。

    右撇子改用左手,整個晚上下來也只能畫到這樣了。

    伸手戳了戳畫中人還未畫上五官的臉,吳邪煞有其事的笑道:「別亂跑啊,你現在還沒長眼,缺鼻子無口的,出去了不嚇死人也得迷路撞牆。」

    說罷擦擦手,熬夜的疲憊席捲而來,吳邪看看時鐘都清晨快六點了,想到等等八點還有課,連忙調了鬧鐘鑽進被窩補眠。

 

    吳邪房間燈亮了一夜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可裡頭的人徹夜未眠卻是件奇聞,認識吳邪的誰不知道這位吳家小祖宗在自家爺爺的管教下作息正常的不得了,若不是念藝術大學卻堅持不交出半張活物圖,真能算的上是超優秀大好青年一枚!

    可他昨晚通霄啊!

    吳邪家門前,吳小祖宗睡眼惺忪,一張臉看著就是國寶;小花一雙丹鳳眼看著國寶,滿臉不可思議;胖子同樣看著國寶,卻連痛哭流涕的心都有了。

    吳邪生病了?還是談戀愛了?這是小花的疑惑。

    天真長大了!這才是大學生啊!這是胖子的感動。

   ……我說,你們怎麼了?」吳邪撐著眼皮,愣愣的問。

    胖子咧嘴一笑,手臂搭上吳邪後頸,笑得一臉不懷好意,小花眨眨眼,低下頭繼續打俄羅斯方塊。

   「我說天真同志,昨晚幹什麼了?」胖子的眼裡滿是曖昧。

    吳邪猶豫了下,「……看電影。」還是先別說好了。

   「哦!」胖子笑得更歡了,「說說都看了啥電影呀?」還以為這小處男八成一輩子都不會對男女這事兒感興趣呢!不錯!很好!優秀!對得起國家對得起黨!

   「老片子。」吳邪撇撇嘴,「你倆吃過早點沒?我餓死了!」

    吳邪嘴裡問著兩人,口氣卻是衝著前方的解雨臣,擺明了在搬救兵。

    解雨臣回頭看了看,微微一笑,腳步稍緩,「聽秀秀說,學校北門附近新開了一家賣燒餅油條,去麼?」

   「去!去!」吳邪連忙小跑步跟上自家髮小,連帶逃離胖子的魔掌。

    胖子也不惱,暗想天真同志都二十多歲了連大姑娘的手都沒牽過,臉皮薄正常、正常!改天再好好擠兌擠兌!嘿嘿!

    吳邪走著走著,只覺脖子後面涼涼的,狐疑的回過頭,見胖子笑的一臉盪漾,忍不住皺起眉──這小子是春天到了?

 

    吃飽進教室沒多久,國寶天真同學就華麗麗的跟課堂桌面臉貼臉去了,解雨臣在一旁看著搖頭,幸虧這堂課是兩個人一起選的,還有得掩護,要不吳邪還不給教授釘的滿頭包才怪!

    於是在解雨臣的高超掩護下,吳邪同學睡的非常安穩,安穩到都做夢了。

    夢裡有個東方男人,大理石般的面容有著鬼斧神工開鑿出來的完美五官,一雙墨黑的眼清清冷冷的看著他,吳邪鬼迷心竅似的看著那雙眼,然後一瞬間男人的雙眼變成了兩個深深凹陷的黑洞,吳邪驚得全身動彈不得,也無法將目光自那恐怖的雙眼中移開,好在只有一下子,男人的雙眼又恢復原本的模樣,黑白分明、淡漠清冷,快的好似不過瞬間幻覺,吳邪眨眨眼,視線被男人微張的嘴唇吸引,薄薄的兩片唇畔似乎想說些什麼──

 

   「吳邪!小邪!吳──小──邪──」

    吳邪猛地抬頭,暗褐色的髮頂差點吻上解雨臣的下巴。

   「小花?」國寶還在迷茫,見解雨臣眉毛一挑,霍地清醒,「下課了?!我們走吧!」開玩笑,小時後第一次見到小花挑眉,結果那招惹了小花的倒楣貨王小二就因為喊了小花一句小娘子,連續三天出門被狗追、考試鬧肚子不說,連喝水都能喝到蒼蠅!在那之後只要小花挑眉,後續肯定是一場腥風血雨!

    小爺不想死。吳邪很識相的立馬收拾東西準備走人。

    解雨臣淡淡的看著吳邪,心知肚明這小子有事瞞著,從早上開始他就覺得大有問題,尤其吳邪一個右撇子居然用左手拿筷子,雖然吳邪很快就發現並偷偷換到右手,可他卻注意到了,他一直在等吳邪自己開口,偏偏這小子根本沒打算,從小到大吳邪什麼事不能跟他說的?裡頭肯定有鬼!

    解雨臣靜靜跟著吳邪走出教室,心頭千絲萬縷的思緒飄過,面上卻不動聲色,一副專心打遊戲的模樣。

    吳邪壓根兒不知道解雨臣的心思,只覺得剛才似乎做了一個很特別的夢,可現在卻怎麼都想不起來,真是怪事!

 

    吳國寶心神不寧的一路熬到下午三點,他今天也就這三堂課得上,其他時間都是他自己的,想到家裡未完的畫,吳邪認命的拒絕了同桌的聯誼邀約,只見胖子樂呵呵的跟著去了,小花也去上課了,只得一個人苦逼的回到住處,繼續他的人物圖。

 

    依然是不流暢的左手,炭筆笨拙的在紙上描繪。

    時間滴答滴答的流逝,畫中人慢慢添上了鼻子耳朵,一頭略長的髮絲柔軟服貼,細碎的散在前額,直落眉眼。

    描繪完一雙劍眉,吳邪沒來由的停下,眨眨眼,看著畫中人蹙眉,他突然不知道要畫什麼了。

    別懷疑,是真的不知道要畫什麼。

    就好像之前畫的時候有張模糊的臉孔在腦中,而吳邪所要做的就只是把那張臉在紙上畫出來,可如今那張臉卻突然消失不見了,快的他來不及看清。

    黑棕色的眼眸定定看畫,吳小祖宗苦惱了。

    搔搔頭,吳邪嘆了口氣,畫不出來…….那就別畫了吧!郝老頭您老可別責怪,這會兒不是他不畫,而是老天不賞臉,沒靈感。

    打開筆電,漆黑的螢幕倒映出吳邪的臉,有些愁苦,下一刻卻又忽地轉變成另一個男人的樣貌,東方人的輪廓,淡然的眉眼,抿成一條線的薄唇,飄逸黑髮散落前額,半遮半掩深不見底的眼眸。

    吳邪瞪著面前那張不屬於自己卻又熟悉的臉,正要按下開機鍵的手指僵在半空,彷彿時間靜止了一世紀那麼久,桌上時鐘分針滴答一聲,跳了一格,吳邪眨眨眼,螢幕上還是自己的臉。

    錯覺?

    神經大條的吳小祖宗呆愣一會兒後,徐徐彎起了嘴角。

    老天果然還是待他不薄嘛!

    筆電開機運轉聲響起,吳邪左手抄起炭筆,埋頭又繼續塗塗抹抹,渾然沒意識到,剛才有隻骨節分明的透明手指代替他僵在半空的指頭按下了開機鍵。

 

   「奇怪,小天真這是怎麼了?難不成睡死了?」胖子在外頭戳了半天門鈴,連拳頭都用上了。老房子隔音不大好,胖子這幾下搥門,搞的隔壁鄰居都探出頭來觀望,就是死人也該被吵醒了,可房內的人卻連吱一聲都沒有。

    胖子左看看右看看,門縫下黑漆漆的,這會兒都過晚餐時間了,天真同志能上哪兒?再說這人房間不一向燈火通明的麼?燈管壞了?

    扭頭看看左鄰右舍差不多都把門打開了,胖子也不好意思再搥,摸摸鼻子陪笑道歉,快步溜回自個兒房裡。

    胖子在外頭搞出那麼大動靜,住吳邪隔壁的解雨臣當然不可能不知道,只是解小爺採取了更聰明的做法,他直接掏出手機撥電話給吳邪。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目前未開機,請稍後再撥,謝謝。對不起,您……」電話那頭響起的機械的女聲令解雨臣蹙眉,掛掉後按下重撥鍵。

    一連幾通都是關機,解雨臣心臟沒來由的跳,胸口好像有什麼在慢慢擴散,壓迫的人不舒服。解雨臣等外頭的騷動平靜後,又過了十來分鐘才緩緩開門下樓。

    站在深夜無人的馬路上,解雨臣抬頭往三樓看去,目光循著自己住的369號房窗戶往右,見吳邪住的370房燈火通明,隔著窗子隱隱約約還能看見書桌前微晃的人影,不由得放心許多。

    人沒事就好。

    將手機塞回褲袋,解雨臣掏出鑰匙打算上樓回家,走沒兩步猛地感到不對勁──吳邪在家?!

    解雨臣背脊一冷,瞬間千百個壞預測湧進腦海,他三步併作兩步衝上樓,站在吳邪房外,半瞇的丹鳳眼瞧見門縫下的燈光,手指下意識的掏出手機撥打。

   「喂?」吳邪的聲音隔著門板與手機帶著些微時間差傳入解雨臣耳中。

   「喂?小花?怎麼不說話?」吳邪的聲音帶著疑惑。

   「吳邪……」解雨臣緊蹙著眉,瞪著房門上數字斑駁的門牌,緩緩道:「我在你家門口。」

    解雨臣說完就聽見房內響起桌椅移動以及腳步聲,接著是解鎖聲,門開了。

 

    吳邪靠在門邊,望著門口面色不善的髮小,有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怎麼了?」

   ……」解雨臣打量著面前短褲加背心、一臉疑惑的大男孩,怎麼也不像剛出門回來的樣子,扯起嘴角道:「跟你借包衛生紙。」

   「哦,好啊,你等等。」吳邪眉眼彎彎,嘻笑著轉身去翻櫃子裡的庫存。

    解雨臣沒跟著進吳邪的房間,只是站在外頭打量著房內,沒什麼雜物的大書桌上放著一只小鬧鐘與筆電,漆黑的螢幕顯示休眠,椅子後方的床鋪上是摺疊好的被子與平整的床單,浴室燈亮著,卻不見半點水氣。

   「喏,拿去吧。」

    視線被吳邪的身影擋住,解雨臣收回心神,抓起對方遞來的東西,看著面前笑嘻嘻的人,淡淡道:「謝謝。」

   「自己兄弟你客氣什麼!」吳邪笑罵了句,順手拍拍解雨臣瘦削的臂膀,見他神色有些不對,以為他身體不舒服,眉頭一皺,伸手試探對方的體溫,嘴裡不忘著急的問:「小花你生病了?」

    解雨臣拉下吳邪的手,也不打算問吳邪剛才在做什麼、為什麼不應胖子的門,只淺淺的勾起笑容表示沒事,隨後揚揚手轉身回房,沒讓吳邪瞧見自己眼中的重重思緒。

    關上門,解雨臣的纖纖手指撚起了沾在廁紙塑料包裝上的黑色粉末,同樣學美術的他當然知道那粉末是什麼,自從父親死後,這是頭一次他感到這麼不安,也是從小到大頭一次吳邪將他晾在房門口……

    心頭的那股風雨欲來的不安似乎越來越濃了……

 

    關上房門,吳邪心虛的吐吐舌頭,默默在心裡道歉,抱歉啊小花,沒邀請你進來……

    重新取出剛才被自己慌亂塞進床下的畫板,吳邪凝視畫裡那雙幾乎快完成的淡然雙眼,臉上的神情有些恍惚,頭也不抬的走回書桌前,左手拿起炭筆,再度窸窸窣窣的塗塗畫畫。

    窗外,夜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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