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芽號上,優王子冷著一張臉一一見過鄰近諸國的王子、公主、皇親貴族……等等等,族繁不及備載他也懶的花心思去記。帶著心裡的不耐大概應付完後,他悄悄來到無人的船尾,徹底遠離那些吵雜的噪音。

  月光將海面照耀的一片銀白,讓他想起了兒時那如夢似幻的一夜。儘管如今長大成人的他早已明白所謂的人魚不過是個美麗的傳說,仍無法將心裡抹那麼銀白的小小身影與動聽歌聲抹去分毫。

  ──那不是夢。他深深確信。但在那之後,無論多少個夜半醒來的晚上,抑或白晝落日凝望海洋的時刻,他都未曾再見過他。

  船頭的煙火在無數歡笑與破空聲響中點亮夜空,可他無心搭理,只專注的凝望海面,腦中漸漸浮起那夜的美妙歌聲──

  「哇──」

  優王子的回憶被一道突如其來的讚嘆打斷,他不悅的睜開眼,隨即狠狠一震──

  船尾下方的海面,一張驚喜的小臉襯著延伸至水下漫舞的銀白色長髮,就這麼闖入他的視線之中。
  亞連絲毫未發覺對方直白的視線,全副注意力都被夜空中五光十色的煙火所吸引。他生平第一次看到如此漂亮的景象,忍不住拍動尾鰭,試圖向船頭靠近。

  「喂。」優王子一看不好,想說前頭這麼多人,當中可不乏許多興趣特殊的人,哪來這樣沒警沒惕的人魚,居然敢來湊人類的熱鬧?
  亞連聞聲全身一顫,原本露出的上半身頓時只剩一顆頭,怯怯的看向聲音來處。

  月色下,年輕的人魚有著一雙清澈的銀灰眼眸,小小的臉上還帶著些許孩子般的純真。優王子雖然開口喊住對方,此時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和那雙銀眸大眼瞪小眼。
  而亞連愣愣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人類,雖然這是他第一次看到人類,但人魚與生俱來的直覺明白的告知他,眼前這個人類沒有惡意,況且,他原以為人魚族已經是世界上堪比妖精族的最美麗的種族,可眼前這個人類,甚至比他看過的某些人魚更加美麗,像夜半灑落海平面的月光,清冷,卻寧靜。

  但,從小他身邊的所有人都告訴他──絕對不能被人類看到。

  天空不知何時被烏雲籠罩,一聲驚天雷鳴讓亞連驚醒,水底的波浪逐漸洶湧起來,豆大的雨珠落下,不到一會兒變成了傾盆大雨,狂風大作,驚濤駭浪。

  「喂!等等!」見亞連頻頻後退,轉身正想離開,優王子顧不得波濤洶湧,一個縱身躍下船隻!
  聽見後方的落水聲,亞連回頭,見不懂水性的優王子雖然在水裡載浮載沉,一雙眼睛仍牢牢的看著自己。他猶豫片刻,終於在優王子再一次被大浪滅頂時朝他游去。
  「……咳、咳……咳你……你……」
  「別急著說話,身體放鬆一點,跟著浪漂……我、我扶著你,你快點呼救吧!」亞連環著優王子咬牙道,心想反正都被看到了,就是冒著會被人類捉走的風險,最起碼能救眼前這個漂亮的少年。
  「不要。」優王子乾脆的拒絕,一邊放鬆身體肌肉使肩膀以上不至於沉入海中,一邊伸出雙臂緊緊纏住面前人魚少年的腰、背。一下子被抱的人反而成了抱人的人。
  「欸?!」亞連一愣,光裸的身體頭一次碰觸到絲綢,異樣的感覺讓他渾身一顫,反射動作就是推拒眼前的人類。可無奈優王子簡直是把亞連當浮木在抱,又聰明的避開他滑溜的尾巴,專挑屬於人類皮膚的上半身扣住,所以任憑他如何掙扎就是甩脫不掉,只得氣急敗壞的半趴在對方肩上道:「你要是會水性就快放開我,我沒有打算害你的,就當是我求你,放開我,讓我走吧。」
  「……不要。」優王子從眼角餘光瞥見在風雨中飄搖的船漸駛漸遠,將懷中的人魚抱的更緊,在對方微尖的耳朵邊輕聲道:「我見過你、聽過你唱歌,一直在找你。」
  亞連一愣,銀眸眨也不眨的望著眼前的漂亮少年,對方眼底沒有絲毫欺騙,像幽深的海谷般黑暗,卻沒有絲毫危險或威脅。他停下掙扎,半疑惑的說:「我沒有看過你……」
  年輕人魚困惑的模樣,讓黑眸滲出幾縷笑意,「那是我很小很小的時候的事情了,我半夜因你的歌聲醒來,從皇宮的陽台看見你……」與記憶中一模一樣的白髮銀尾……
  「之後我每天每夜等你,可是你都沒出現。」優王子低低吟出腦海裡不曾忘卻的旋律。

  熟悉的旋律讓亞連驀地想起自己小時候的確有一次半夜偷溜出皇宮浮出水面玩耍。那是自己頭一次看見海水之上的風景,心裡高興,忍不住就哼唱起來,後來回到宮殿,只見裡頭人仰馬翻。那次,他狠狠被父王教訓了一頓外加禁足。

  小時後的調皮回憶讓亞連忍不住也笑了,伸手抹了抹優王子臉上滿滿的雨水──誰叫對方不懂水性也沒空出來的手,只好自己替他代勞了。可這一笑,卻在無形中換來另一個人心中更深更複雜的情感與執著。

  然而,在這個當下,他們誰都沒意識到,水面下已有一條肉眼看不見的線,緊緊纏住了交錯的雙足和魚尾。

 

  暴風雨還在持續,雷鳴閃電交加不歇,豆芽號每每傾斜幾欲翻覆而未翻,那些王公貴族各個面色如土,紛紛躲到艙內避難,可船艙再怎麼大也沒甲板大,一下子便給擠滿滿,不少人被推拒在外頭,每次大浪一打總會少掉幾個。
  帝奇冷冷站在一旁,他奉命保護的白癡王子早已一馬當先鑽進去了,可他自己卻從頭沒尾都沒想過要靠近,更別說是去擠破頭。腳下跟著晃來晃去的甲板移動重心,儘管全身濕透,卻仍穩穩的不曾移動分毫。
  可世上偏偏就是有很多時候,你不動,別人卻會動,別人不動,也有東西莫名其妙會動。帝奇站的好端端地,怎麼也沒想到桅杆上的船帆繩索會被風穿斷,還好死不死的往自己腦袋上打來!
  又一個大浪,原本獨自佇立甲板一處的挺拔男子消失無蹤,在生死危急的當下,誰也無暇去注意。
  電光在暴雨中撕裂天空,將海面瞬間照耀的如同白晝。帝奇腦袋昏昏沉沉,只知道胸腔被擠壓的難受,張開嘴,灌進身體的是滿滿、鹹鹹的海水,失去空氣讓他眼前一黑,他努力在水中掙扎,幾乎要放棄時,突然有股力量拉住了他的手,口中猛然灌入的空氣將他從鬼門關前拉回。
  一片黑暗中,帝奇聽見旁邊有一把極為好聽的聲音說:「別把氣吐出來,再撐一下。」
  深不見底的黑暗似乎漸漸透出一點曙光,帝奇半睜著眼,眸中映出一抹流動的橘紅,之後便失去意識。

 

  暴風雨刮了一夜,總算東方的天空透出一線亮白。亞連看了看方向,清晨的濃霧中,岸邊皇宮的影子遙遠而模糊。他拍了拍優王子的手臂說:「我帶你回岸上。你是人類,人類不能在海裡活著。」再說這人都抱了自己大半夜了,不累嗎……
  「……我還能再看到你嗎?」儘管泡了大半夜的冰冷海水幾乎快讓他全身麻痺凍死,可面前的人魚是他好不容易才終於盼到眼前的,要是放手了,天知道還有沒有下一次……
  亞連想了想,笑著說道:「我答應你,之後每天清晨,我會在皇宮後面那個不起眼的海岬等你,不管你來不來,我每天都會過去。」
  「那我就每天清晨在那裡練劍,不管你來不來,我都會在那裡。」優王子淡淡說完後,鬆開纏繞的雙臂,任由對方托著自己游向岸邊。
  「那練完劍我順便教你怎麼游泳吧。」亞連笑的一派純良,可語氣中挑釁卻是讓優王子傲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接口道:「可惜我沒辦法教一個魚尾巴劍術,就是教了,只怕你這瘦巴巴像顆豆芽菜的纖弱樣子也打不倒敵人。」說完還煞有其事的搖搖頭,順手拍了下亞連滿是魚鱗的屁股,讓被稱為『豆芽菜』的某人差點直接把對方拖進海裡淹死了事。

 

  而另一方面,沙灘上同樣有另一個幸運被大海子女救起的人。

  帝奇迷迷糊糊中聽見旁邊有個似曾相識的聲音正不斷的喊叫,臉頰上一下又下的火辣疼痛硬是將他渙散的意識凝聚起來,他眨眨眼,視線尚未對焦,旁邊卻突然沒了聲音,他趕忙坐起,卻只捕捉到兩片沒入海中的橘紅色尾鰭。

  ……魚?人?帝奇微微皺眉,轉頭四下張望,除了海水、陽光、沙,其餘的什麼也沒有,忍不住心想,難道自己真的這麼好運?掉到海裡還能被沖上沙灘?被沖上沙灘還這麼恰巧在皇宮邊?

  帝奇滿腹狐疑,怎麼樣也想不透。撐著濕透的衣服起身,最後再望了一眼附近的礁石,心忖著會不會人就躲在那後頭?可哪有人救了人還躲躲藏藏,應該……不可能……吧……

  帝奇離開後,礁石後方才微微探出半個橘紅色的腦袋,碧眸看著帝奇離去的背影,暗暗吁了口氣,抱著礁石後的八音盒轉身潛入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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