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沙漠某處的小小綠洲裡,一抹龐大的身影穿著奇異的服飾步入寬大的營帳。
  營帳裡的男人身披狼族傳統的灰黑獸皮,在炙熱的沙漠中連一滴汗都沒流。見到來人微微一笑,點頭道:「久仰大名,諾亞一族。」


  隨著亞連一行踏入邊關,目光所到之處除了殘破蕭條,更濃厚的是空氣裡的絕望寂寥。
  亞連皺眉,偏頭看向神田,可後者目光卻比他更加沉重。
  神田可不記得,自己兩年前離開時,邊關是這般模樣,若不是屋宇樓房完好如初,真讓人懷疑這兒是一座死城。
  銀眸倏地瞥見一旁窗戶內閃過一雙眼睛,當下身子自馬背一躍便追了進去。可空蕩蕩的屋內什麼都沒有,最後好不容易才在神桌下頭找到一個全身發抖的孩子。

  「大、大爺,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什麼都沒拿,我只是太餓、餓的受不住了……」那才不過八九歲大的孩子看著亞連,髒兮兮的小臉上滿是恐懼。
  銀眸對上那孩子的眉眼,亞連鼻頭一酸,心下一動,想起自己身上還帶著進城前買來沒吃完的糖葫蘆,趕忙自懷中取出遞過去。小男孩怯怯的看著糖葫蘆,又看了看亞連,眼淚一下劈哩啪啦掉下來:「大哥哥……你該不是妖怪吧?我不好吃的,你別吃我嗚嗚……」
  亞連一愣,旋即想起自己異於常人的外表,有些苦惱的搔搔頭,苦笑著哄道:「乖……哥哥不是妖怪,就是妖怪也不會吃好孩子的。哪,很餓對吧,快吃,沒事的。」
  溫暖的手掌撫著孩子蓬亂的髮頂,幾秒後,在孩子的放聲大哭中,小小一串糖葫蘆被小小的手掌胡亂的塞進小小五臟廟。
  「好點了嗎?你叫什麼名字?」亞連柔聲問道,眼底卻添上一抹淒楚。
  「我姓狄,大家都喊我西兒,大哥哥,你叫什麼?」西兒抹抹臉,少了眼淚的大眼睛裡有著孩子的好奇。
  「我叫亞連。西兒,你家在哪?哥哥帶你回去找爹娘好不?」亞連索性抱起西兒向門外走,孩子輕到不像話的體重惹人鼻酸。
  「娘說,爹爹跟很多人去了很遠的地方,叫西兒要堅強、要活著,娘說要去找爹爹,然後、然後……」小臉一皺,鼻子一下紅了。
  「好了,西兒,沒事的,哥哥知道了,沒關係的,哥哥會保護你的,別怕……」亞連心疼的撫著孩子後腦,照著孩子所說的,他爹娘大約是雙雙逝世了……
  臉上一疼,亞連詫異的望著懷裡正掐著自己臉頰的孩子,小小的臉上淚痕未乾,卻透著滿滿的倔強:「西兒才不要人保護!娘要西兒活著,西兒就會努力活著,大哥哥你待西兒好,西兒保護你!」
  「臭小鬼,你幹什麼!」
  視線闖入一抹玄色,亞連只感到原本掐著自己臉蛋的小手瞬間被人拍開,「優,你做什麼!」抬手擋下神田正欲往西兒頭上拍下的手,銀眸狠狠一瞪。
  「豆芽菜你白癡啊!做什麼亂撿東西!臉都給捏紅了還護著這臭小鬼!」剛要進門便看見豆芽菜抱著一個髒兮兮的小鬼,那小鬼居然還不知天高地厚敢對他家豆芽菜動手!活膩了?
  「真是的!你別不分青紅皂白就亂吼啦!這孩子是我剛才發現的,看來幾天沒吃東西了,我正打算把他帶出去呢。」
  「你是誰啊?幹什麼吼我的亞連哥哥?」西兒環著亞連脖子,亮晶晶的黑眸直直瞪著神田。
  「給我閉嘴死小鬼!他是我的!」某人脆弱的理智一秒四分五裂。
  「不許動手,優!」
  「豆芽菜你!」
  「哎呀呀~吵什麼呢你們~」好奇的童稚女聲響起,蘿特自神田身後探出頭,瞥見西兒時愣了下,隨極勾起曖昧的笑容,「哎呀呀~男未婚、男未嫁,連娃兒都有了怎不早說一聲呢!」
  「妳是誰?」西兒緊盯著面前的嬌小女孩,沒有敵意只有好奇。
  「我是蘿特,要不要一起玩呀?」蘿特笑瞇瞇道。
  西兒緊盯著那雙彎彎的金色眼眸,腦帶不自主的點了又點,「妳的眼睛好漂亮喔。」
  蘿特笑而不答,只伸出一隻手,卻被亞連阻止:「西兒,要玩可以,等吃飽了我們一起玩好嗎?」
  西兒看看蘿特,再看看亞連,朝著後者釋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一言為定,說謊的是小狗喔。」
  「嗯,一言為定。」亞連柔柔笑道。


  當拉比醒來時,鼻間聞到的不是熟悉的藥香,而是淡淡的粥香,眼前所見也不是翠綠的竹子,而是久違的木床布廉。
  「真的醒啦?」眼尖的蘿特一下跳下窗台竄到拉比床邊,「亞連就說你差不多該醒了。肚子餓不餓呀?」
  「蘿特,別只顧著說話不讓人家吃飯。」露露貝爾將端著的米粥地給拉比,見他一勺一勺的吞嚥,貓眼彎彎笑道:「慢點吃。這兒是邊關,我們全來了。」
  拉比一口粥差點噎著,怎麼自個兒每回一覺醒來就人事全非了?
  「亞連還在樓下給人免錢看病、發粥呢。」蘿特只要想到神田繃著臉將一碗碗米粥盛好遞出去的樣子就忍不住發笑。
  「……為什麼來這裡?」拉比不用想也大概知道怎麼一回事,只是心裡複雜,加上實在不明白亞連為何明知此處傷心地,卻還是硬將自己帶來。
  出乎意料的,露露貝爾伸手撫了撫拉比腦袋,「千年公準備有所動作,你們將與諾亞一族為敵。你是邊關守城的將軍、是中原人。」即便……也是個受了傷的孩子……
  這是個最現實清楚的理由,也是個最殘忍無情的理由。拉比默默想著。
  「……邊關……的確少不了我一份責任……」拉比垂眸緩緩道,「這裡……該由我守到最後一刻,不是為了當今聖上,而是為了曾經相信我的士兵和城民。」
  黯淡的碧眸深處,小小點亮了微光。
  「亞連哥哥,蘿特在哪兒呀?西兒想找她玩呢!亞連哥哥也一道玩兒吧,你最近忙的都沒空陪西兒呢!」遠遠的,小孩天真的嗓音傳入房裡。
  「好好好,對不起,最近忙城民的事,讓西兒寂寞了。」亞連好脾氣的笑道,牽著西兒進屋,見拉比醒了,毫不意外的沖著他笑,卻不言語。
  「你就是拉比哥哥麼?」西兒蹦蹦跳跳的跑到拉比床前,仰著頭,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他看。
  「嗯?你說呢?」碧眸微彎,似笑非笑道。
  「亞連哥哥說你是,你要不是,那你又是誰呀?」
  「我要是,那你又是誰?」
  「西兒就是西兒,欸,你怎不回答我的話呀?我先問你的呢!」
  「我這不就是在答你話麼?」
  在場的都明白拉比是在逗著西兒玩,就連露露貝爾都忍不住掩嘴偷笑,可西兒只覺得莫名其妙,目光求救似的望向亞連。
  「好了好了,拉比你別玩了,一醒來精神這麼好。西兒,來,叫拉比哥哥。」
  西兒看了看拉著自己的亞連,又看了看笑嘻嘻的拉比,突然把頭一撇,賭氣道:「西兒不叫!他跟臭面癱一樣都欺負西兒!」
  「哎?」臭面癱?這說的是神田吧!亞連忍不住哈哈大笑,西兒雖然賭氣,可在拉比從蘿特那兒偷渡一根糖葫蘆遞到面前時,還是挺不爭氣的接過吃了。
  銀眸陡然一閃,出手同時身形微偏,西兒只覺天旋地轉,下一秒,只見方才還給自己糖葫蘆的拉比哥哥腦袋邊多了一把通體黑色的長劍牢牢釘在牆上。
  「阿、阿優……」一低冷汗自拉比額際滑落至下巴,笑容僵硬的抽搐。
  「死兔子,睡得不錯啊。」神田緩緩自門外走入,一身戰袍銀鎧步步生風,卻無法使人忽略雙眼下暗沉沉的眼袋與蒼白神色。
  「哎……哎?阿優,有、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嘛……」橘毛兔一退再退,邊退邊閃,就算明知眼刀無形閃不過也下意識閃。
  別說神田的眼袋了,就是沒看他也知道自己給他添了很多麻煩,如今想逃只有一個辦法──
  「亞連救我──!」
  「死兔子你敢溜!」神田揮劍便砍,可拉比是什麼角色?他是從小跟神田混到大的,輕功不說,逃命那是看家本領,睡著也能使出來的!
  只見橘毛兔嚎完,一個鷂子翻身逃出床帳,再一個懶爐打滾,一下便躲到亞連身後。
  玄鐵見破空刷刷,硬是差一吋,氣得神田牙癢癢,抬手欲刺,可面前的銀髮人兒滿臉笑意、雙臂依舊不著痕跡的護著西兒,銀眸彎彎,卻帶著警告。
  「優,你臉色好差……」纖纖五指撫上神田俊美的臉,「來,我給你把把脈補補身體吧,這兩天辛苦你了。」
  三言兩語加和煦笑容,輕易的馴服某只前一秒還在發狂的野獸。隨著手指滑落在神田手背,黑色身影乖乖的被牽出去,留下滿臉不甘願的西兒和看傻了的拉比。

  「……他、他們,一直都這樣?」瞪直了眼的拉比問。
  蘿特和露露貝爾不置可否,西兒嘟著嘴、雙手環胸沒好氣道:「最好讓那個臭面癱趕緊討老婆,要不老跟我搶亞連哥哥,討厭!」
  西兒此話一出,眾人互看一眼,紛紛莞爾──那人若真成了親,只怕亞連陪你的時間會更少吧。


  「優,你怎麼老生氣?生氣對身體不好呢。」亞連將神田拉至廚房,伸手一一取藥材秤量後放入煎壺,搖頭道:「優的內力也算上乘了,老動氣對身體很傷的,真讓人省不下心。」
  黑眸默默看著面前走來走去的忙碌身影,低聲道:「那你就對我多費點心,笨蛋豆芽菜。」
  「嗯?優你說什──咳咳!」亞連正忙著吹火又要說話,免不了被嗆了下。
  「笨豆芽。」神田蹲下身,將以袖掩口的亞連拉離爐火,伸手抹抹對方臉上染的黑灰。
  亞連笑的開心,乖乖讓神田將自己臉蛋抹了個乾淨。
  「笑那麼開心做什麼?笨豆芽。」
  「優第一次替我擦臉呢。」明明是神田府上的少爺,原本連廚房都不願意進的人。
  「笨蛋豆芽菜。」神田搖頭道,心口不一的將對方攬進懷裡,薄唇在雪髮上輕輕吻了吻──「你要真喜歡,日後我每早給你擦臉便是。」
  「當真?」亞連仰首,挑眉笑問。
  「當真。」黑眸盛著笑意。
  「我這兒還有一件事要優幫忙,優答應不?」銀眸彎彎,閃爍聰慧。
  神田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想了想,沉聲道:「……說來聽聽。」


  另一邊,蘿特帶著西兒,說是要玩耍,沒一會兒便溜出拉比房間。
  「咱們今個兒玩什麼?木頭人?打彈子?」西兒很是興奮。
  「嗯……」蘿特故作沉思,好一會兒才露出笑容道:「哪,西兒,咱們今個兒來玩捉迷藏,如何?」
  「捉迷藏?」
  「就是呢,你先當鬼,閉上眼、對著牆從一數到一百,我會趁這段時間躲起來,你數完後得想辦法找到我,若是我被你找到就算我輸,西兒要我做什麼都行,若是西兒沒找到我那便是我贏,我若是贏,西兒得替我辦一件事。」蘿特笑咪咪道。
  「那要是我肚子餓了還找不著妳怎麼辦?」西兒道。
  蘿特偏頭想了想,道:「要不這樣吧,我們定個時間,就晚飯前。要是晚飯前西兒還找不著我,那就算西兒輸喽。」
  「西兒才不會輸呢!」小孩子圓圓的眼睛睜得老大,滿面好勝。
  「好!那我們開始吧!」蘿特兩手一拍笑道。
  「開始!一、二、三……」西兒背過身開始數。
  西兒,對不起啦。蘿特暗暗在心裡說了句,嬌小的身影嗖地一聲沒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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