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他走了……

  空氣中的壓迫不再,只依稀留下男人身上的氣息,拉比緩緩抬起眼,望向方才男人站立之處。

  ──他說的話……真的可以相信麼……

  拉比咬了咬牙,耳畔迴盪的盡是曾在午夜夢迴百般折磨、如今卻沉穩溫柔的嗓音──『我不會靠近你』……他真的可以相信麼?

  「……該死……」手背覆蓋緊閉的眼簾,拉比另一手緊握成拳,口中不住呢喃的低聲咒罵,可就連他自己也逐漸分不清,這咒罵,究竟……是向著什麼……

  橘紅的頭頂上空掠過一抹陰影,拉比聽見飛禽撲翅聲抬頭,卻見面前赫然矗立著一隻再眼熟不過的金鷹!

 

  『啪啷!』
  隨著瓷碗破碎聲,神田終於忍無可忍地的甩手大步踏出房間。

  四天!第四天!那個混帳豆芽菜有本事讓他乾巴巴的等了四天!

  「混帳豆芽菜……!」神田嘴裡不住咒罵,什麼玉面公子、孤獨劍客的形象全都扔到九霄雲外喝風去!
  「喂──」
  「阿優?!」
  神田一個箭步踏出門外,映入眼裡的不是之前老在附近飄來晃去的小丫頭,卻是眼熟到不行的橘髮身影!
  「死兔子……」由於某人之前的疏於告之,導致神田當下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目光瞥見橘紅中參雜的雪色,腦子頓時空白,只知道身體反射比腦袋更快地將雪髮少年從對方懷裡奪過來──

  「……優、阿優、阿優!」

  黑眸瞪著懷裡不省人事的少年,神田過了好半晌,才聽見耳畔熟悉到欠打的叫喚,目光逐漸聚焦,他定了定心神,道:「……發生什麼事?」

  「我不清楚,只是剛才迪姆突然飛進房裡又衝出去,我往窗外看就發現亞連倒在這裡……」拉比撇開目光道。想然當爾,他怎麼可能簡簡單單的告訴好友說自己被某個渾蛋囚禁、被當成禁臠般對待、昏睡醒來不但看不見,還笨到沒察覺一直在身邊照顧自己的居然是同一個渾蛋……

  黑瞳銳利地掃視了下亞連周身,輕易地便發現少年小腿處的黑紅血漬。想也不想的伸手扯開上頭粗糙的包紮,映入臉裡的是兩個佛珠大小的血洞與深深刀痕,幽暗的紫青色自傷口周圍蔓延擴散,幾乎覆蓋住整隻腿。

  「欸!阿優你──」拉比眼看神田一把將亞連打橫抱起,想出聲卻被對方打斷──
  「閉嘴找大夫去!」將人抱穩,神田轉身便走。黑瞳深處翻湧未曾出現過的焦躁不安。
  「要走也得先服下解藥吧,小鬼。」
  半是戲謔半是嘲諷的聲音自竹林傳出,神田猛然回身,只見這幾天讓自己恨得牙癢癢的老者一派悠哉的往自己走來,當下簡直恨不得抄刀砍了面前的長輩!
  再度以前武林盟主身分出現的克勞斯晃了晃手裡的竹筒,從筒中不斷傳出的細微撞擊可知裡頭的東西還活蹦亂跳新鮮的很。
  「你!」要不是懷裡抱了個豆芽菜,他老早拔刀了!
  老者眼神一凜,道:「慢!話說在前,我可是把藥跟人一併帶到你面前了,我勸你還是快快服下解藥,省得浪費那小鬼一番不要命的努力。」將手裡的竹筒拋給聞聲趕來的孿生雙子,忍不住輕笑:「只是被蜈蚣咬了口,要死不快,要活也難講。你動作快點兒,找個過得去的大夫說不準能撿回他一條小命。」
  「喂喂,這是解藥?嚇!活的?!」剛趕來的大衛有些措手不及地接住老者拋來的東西,感覺到裡頭傳出的震動硬是給嚇了一跳。
  「把蛇尾巴切下來和著一兩甘草燉就成了,記得趁新鮮喝啊。我還有事要忙,改日再來。」笑咪咪地說著,克勞斯手腳也沒停,聲未止,身形卻早已溜出數丈之外。
  「喂喂喂──」大衛想追,卻讓神田一把攔下。
  「他說會再來,就一定會來的。」冷淡的嗓音平穩的說道,神田視線轉向大衛手裡的竹筒,「拿來。」
  「切,只懂耍劍的傢伙會抓蛇老子還真不信了咧!」大衛沒好氣的道,隨手揭了筒蓋,兩指迅速俐落的往裡頭一夾,一下便掐住了蛇頭下七寸處。他隨手拋開竹筒,一旁的賈斯黛洛則毫不猶豫的將還在扭動掙扎的蛇尾砍下丟給一旁的等待的露露貝爾。
  讀懂黑眸裡不信任,露露貝爾只是淺笑,「公子多想了,我雖稱不上大夫,卻也懂些皮毛,倘若公子願意,不妨讓我把您的解藥連同亞連大夫的份兒一同煎好送去房裡吧。」
  「……豆芽菜被蜈蚣所咬,世間毒物成千上萬,妳不知品種,如何能解?」
  「這個嘛,我說過我懂點醫,卻不曾說過我不懂毒啊。」長袖半掩,女子一雙貓瞳中盡是笑意。
  「……」能相信嗎?這個猜不透心思的女人……
  「要不這樣吧,讓他服下我配的藥方,三個時辰內,他若醒來,你便替我辦一件事做為報酬,相對的,若是不醒,我便任你處置,絕不毀諾,如何?」貓眼彎彎,在得到神田遲疑的首肯後,不慌不忙的轉身步向藥房。

 

  神田將懷裡的雪髮少年安置在床上,看著對方的蒼白唇色與憔悴容顏,胸口是一陣又一陣的窒。他抱定了決心將他當寶貝般捧在心口,他卻總讓自己涉險受傷,要他怎能不氣?又怎能不心疼?

  「阿優,幫個忙借下刀,亞連傷口的毒血得清乾淨才行。」將心中的紛紛擾擾拋開,拉比冷靜地道。

  神田睨了眼亞連腿上的血口子,「……放血麼?」

  拉比默默在心底翻了個白眼──看吧,誰讓你這武癡打小沒事就只知道練武,也不跟伯父學著點多讀些書,這處理方式不叫知識叫常識!

  拉比在心裡嘆了口氣,道:「不是,是把殘餘的毒血吸出來。」

  「我來。」說罷俯身,拉比只見刀光一閃,神田毫不猶豫的將嘴覆上。

  「等、等等,你好歹讓我先找個東西接啊──」拉比一面手忙腳亂的端過漱洗用盆,一面在心裡抱怨眼前這位神田公子怎兩年不見突地成了個說風就是雨的性格……哀,只能說兄弟難為啊難為……

 

  翠竹傍紫衫,帝奇默然佇立,遠遠看著拉比隨金鷹步出竹屋,和黑髮少年一同將那少年大夫帶進屋子,也看見了自己那些所謂的家人紛踏而至──也好,這樣一來,那孩子就真的可以將自己忘的乾乾淨淨了,那些妄加他身的傷害……
  轉過身,他靜靜邁開步伐──

  「你這是打算去哪兒呢?帝帝。」

  頭頂上方,嬌小的蘿特悠然地側坐在枝椏,表情似笑非笑,金眸卻沒有半點笑意,那眼底的一抹淒涼,彷彿在問──你還能去哪?

  帝奇愣了下,卻也讀出了對方眼底的思緒。他扯扯嘴角,笑道:「天下之大,想去哪就去哪吧,反正是孑然一身,就算萬花叢中過,也能不沾半點香吧。」
  「……千年公的眼線會找到你的。」
  偏過頭,帝奇晃了晃手裡幾年未碰的煙管,輕輕一笑,「那,也只好讓他們來了。」攔不住、擋不了,天下之大,他沒有一處容身、沒有一地安棲,隨風漂泊,走到哪便是哪,唯一放不下的,是再也無法靠近的……
  「……替我照顧好小兔子吧。」踏出腳步前,他終究還是說了一句,為那天上人間唯一僅有的少年。
  「要有事,我會再連絡你的。」女孩凝望著男人遠去的背影,罕見地勾起一抹溫柔的笑,「哪,有空別忘了托人帶點好吃好玩的來喔~笨蛋帝帝。」
  早已邁開腳步的男人頭也不回,只遠遠地揚了揚煙管。

  女孩自樹椏躍下,不自覺地搖首,心嘆──要想萬花叢中過,半點不沾身,若非心有所屬,豈能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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