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竹簾外,一干聽覺敏銳人等幾乎通通傻了眼,大夥看來看去,瞧了半天也沒猜出這房裡兩人究竟是在唱哪齣。大衛一邊讓露露貝爾把脈一邊喃喃唸著這簡直比之前在街上聽說書的還高段了。
  反倒是蘿特帶著一臉詭笑,躡手躡腳的轉個身又溜去另一處竹簾外,看得露露貝爾頻頻搖頭,心裡大嘆自家都快成了月老廟,改日再放塊姻緣石就圓滿了。

  而在蘿特緊盯著的竹簾後,蒙著眼的橘髮少年半倚著床頭,床邊赫然多了一只棋盤。
  棋盤的另一邊,紫杉男子手執黑白兩色棋,一邊在床上少年指示的位置落下白子,一邊兀自擺上黑子,同時告知少年黑子落下的位置,雙方你來我往,竟是在對弈!

  只見紫檀木棋盤上黑白交錯,看似下了有好一會兒。
  俗話說下棋可觀心,從一個人的棋路、佈局便能看穿人心,而眼下的黑白雙色在棋盤上複雜交錯,竟未有一方落居下風,這與其說是互咬撕殺,反倒更像雙龍盤繞飛升,讓人不禁匪夷所思這局棋究竟是如何下出來的。

  但再好的棋局也有到尾聲的時候,只見黑髮男子緩緩開口:「七之八,吃。」黑子落盤聲清脆。
  「……那麼,這就是最後一手了。」偏頭想了想,橘髮少年微微一笑,道:「天元。」
  「……」這突如其來的一手讓紫杉男子一下子懵了,從未聽說有人最後一手下在天元,但在這局棋上,這一手卻彷彿是畫龍點晴,一下將白子的整個佈局貫連起來,再無破解之道!
  「……我輸了。」他微微一笑,金眸注視著面前的橘髮少年,是佩服,亦是欣賞,這一局,他輸的心服口服。
  「承讓了。」拉比垂首淡笑。
  「雖說你目不能見,但我並未讓你。」帝奇忍不住失笑。他還記得面前少年以往是何等意氣風發,如今故作謙虛的模樣反倒令人莞爾,「這是我第一次這般與人對弈。閣下論記憶、論才智都著實令人佩服。」
  「這也是我第一次下盲棋呢,沒想到也有別一番滋味在。」明白眼前人看穿自己的謙讓卻不覺反感,拉比忍不住放鬆的笑道。自信的語氣、自在的表情,好似也替那頭橘絲染上微光,分外奪目。
  帝奇忍著想伸手搓揉對方髮頂的衝動,靜靜凝視著面前少年好一會兒,才默默收拾好棋子,端著見底的藥碗起身道:「外頭看來是沒什麼大事。時候也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吧,今日承蒙指教了。」彎彎的嘴角充分顯露出男人幾年不見的愉悅心情。
  蒙著眼的少年聞言,臉上閃過一瞬間的慌張,隨即恢復鎮定,只是有些茫然的轉向男子聲音來處,「如、如果不麻煩的話,之後還能……再跟你對弈麼?」

  淡粉的唇輕輕開合、白皙的臉微仰展露出漂亮的頸脖線條、略帶茫然的神情散發出一股若有似無的勾引,令帝奇忍不住暗罵自己難道真如蘿特所言是個人面獸心的混帳、滿腦子只會想到那種事情……小兔子如今變成這樣自己居然還有心情想那些會傷害他的事,簡直不是東西!

  「……明早再來給你餵藥。如果那少年大夫答應,在下隨時奉陪。」帝奇看著面前展露笑顏的少年,嘴角不自覺更加上揚;金瞳泛起未曾有過的柔波,染上微醺的寵溺。

 


  ……好丟臉。
  房內,雪髮少年頂著一雙紅通通的眼睛想。
  打從懂事以來,除了在瑪那和師傅面前,他再沒像今天這般哭過。他知道自己該起身讓神田好好休息、該去外頭看看那對雙生子的傷勢、該去向露露貝爾姑娘解釋這一切……但,耳畔傳來的平穩心跳伴著規律起伏的溫暖胸膛,那人沒受傷的臂膀始終以令人安心的力道環著自己──不想離開。
  不想離開這個寬大的懷抱、不想離開這個嘴壞卻溫柔的人、不想離開……再也不想離開;不逃了,他再也不逃了。因為就是逃,那人也不會放棄的追著自己。
  以往他總把一切歸咎於命運,現在才明白,原來自己根本沒有試圖反抗、沒有像那人那般與命運抗衡的固執……

  「……對不起……」他細聲低喃。

  他相信火燒梅花谷不是出自他的本意;他亦相信他當年對他說的字字句句,他以為自己全然的信任他,如今方知,原來他竟從未相信過他能帶他逃離命運!
  雪髮少年微微仰首,看著那人疲倦的睡容與微揚的唇角,眉宇笑意如冬陽溫暖柔和,他輕巧的溜出神田臂彎,將那半靠在床榻的人移成平躺的睡姿,再細心的替那人蓋好被子。
  「好好休息。我不會讓你死的,神田公子。」亞連俯身輕道。語畢,白皙的面孔染上微醺,雙唇在黑髮少年面上輕輕點了下,隨即低頭帶著幾乎紅透的耳根疾步離開。

  雪色身影前腳才踏出房門便覺有異,只見大廳中除了露露貝爾以外空無一人。
  亞連整好情緒,微微彎了彎身,道:「方才失禮了。實因那位病人與在下為舊識,眼見他狀況危及,這才……在姑娘面前失態實在抱歉。」
  露露貝爾始終帶著笑意不發一語,待亞連說完後,才緩緩開口道:「我家不差幾雙筷子,大夫用不著抱歉。小女子醫術雖算不得上乘,但方才已替雙生子大略處理過了。」
  「有勞姑娘了。」亞連淡淡一笑,心裡卻百般疑惑。既然如此,那眼前女子待在這兒等的是……
  「我在等你。」彷彿是看穿亞連的疑惑,露露貝爾坦然道:「妾身有一事相求大夫。」
  「……姑娘直說無妨。」亞連道。
  露露貝爾嫣然一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在大夫照顧您那位舊識的期間內,我希望能讓帝奇照看您的另一位好友。」
  妖媚的金瞳看著瞠大的雪眸,補充道:「這不只是我的請求,也是為了避免您蠟燭兩頭燒。恕妾身直言,在您出現之前,的確是帝奇一直在照看那孩子的。」
  雪髮少年猶豫了會兒,最終輕聲道:「……只要拉比不反感,除了藥材調配與治療之外,在下一概沒有異議。」
  這些天,他是也看的明白,那個人對拉比……只要拉比不覺反感,或許,再給那人一次機會,也未嘗不可……
  「但,在下亦有一事相求,」亞連倏地輕笑,「請姑娘轉告帝奇公子,切勿再做出當年種種行為。」略帶冷意的眼眸,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好的。如有任何需要,還請大夫切勿客氣,直言便是。」反正目的達到了就沒她事兒,找藥材也輪不到她,只要蘿特那丫頭別再在她耳朵旁直唸想要那橘髮孩子當大嫂就行。想到那令人頭疼的女孩,饒是露露貝爾也不禁湧起一股無奈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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