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年前。神田府。
「嘖!死老頭。」
不高不低的聲音飄散在神田家裝飾典雅的大廳,年紀輕輕的神田公子就這麼帥氣的留下四個字以及一個甩頭的背影,隨後帶著滿心不願與無奈,被自家父親委託兼派遣至邊防做巡查工作。
……為什麼他非得答應那裝病裝可憐的死老頭不可?跨下烏椎馬如黑風急馳,快速退後的景色映入凜冽黑眸,一如神田腦中不斷閃過的思緒。
出身名門、正值年少的神田公子向來行事低調、深居簡出,傳聞自幼為人淡漠,天生一股凜冽之氣,令人望而生畏。然而,性格上的缺點遮掩不住天定的將門之命,十二歲那年便在宮中舉辦的武道大會中拔得頭籌,深得帝王青睞,斷言此人假以時日必為棟樑之材。
可天知道當時面無表情的神田小公子內心所想的,單單只是趕快把對手解決好回家繼續練他自個兒的劍!儘管周遭數不清的讚賞目光與掌聲,他腦中所想的仍是不久前所習得的武功招式,壓根兒沒把其他人放在眼裡。
早知道當時就不跟那臭老頭進宮……想到待會要和那些邊關守將們打交道,神田公子除了嫌麻煩還是嫌麻煩。
仔細想想,那時的武道大會似乎也是他家老頭費盡心思、誘哄拐騙地將他拖拉進宮,莫非他家老頭從那時就預謀好了……嘖!
回過神,不知不覺居然已近邊關,估計再趕半天路程便可到達。但此時已是日落時分,神田回過頭,只見隨行的護衛們多數面色蒼白、目光渙散,個個一副老命去了半條的模樣。
然而神田公子有所不知,此時他家的護衛們正在心裡哀嘆著,雖說跟著自家公子這麼個強者固然光榮又可保障性命安全,但如此馬不停蹄的趕了一整天的路,沒吃半口糧不說,就連喝水都是在馬上喝的,這只要是正常人都無法忍受──當然,那位從小到大不知吃啥長大的神田公子是個例外。
對於神田公子來說,看見身後的一片慘況只有一個想法──缺乏鍛鍊。
不過就這樣領著一票半死不活的傢伙衝進邊關似乎只會造成更多麻煩,更何況最後頭還有幾個傢伙連能不能撐到邊關都還是個未知數……
大概地評估了下情勢,神田有些無奈地放緩馬速:「……前面客棧暫歇一晚。」
此話一出,只見隨行的神田家護衛們頓時面露喜色,個個如獲大赦,只差沒當場涕泗縱橫地哭出來感謝神明保佑自家公子終於發掘出他內心深處幾乎沒有的少許人性……當然這話只能在心裡想想,哪個說出來的不是腦子太瘦就是嫌命太長。
神田腳跟踢了下馬腹,烏椎馬頓時恢復原先的速度奔騰,一群人趕在夕陽完全落入地平線前出了林子。見到不遠處裊裊炊煙的野外客棧,護衛們個個雙目放光、如餓虎撲羊般直衝而去!
數十匹馬大汗淋漓、口冒白沫的停在客棧門口,一群陌生訪客的到來差點沒嚇壞裡頭的店主,只見一名老翁帶著另一名老嫗亦步亦趨的走出來,對上神田公子森冷的目光時差點腿軟。
「各、各位大爺,小店不過是小本生意,我這不中用的和老婆子好不容易經營下來的,您們就行行好──」
「不,老先生,您誤會了,我們不是山賊,而是奉命前去邊關,今晚要打擾了。」最年長的護衛連忙竄到老夫婦面前解釋。心裡卻也忍不住嘆氣,怎麼自家公子儀表堂堂、白淨俊秀,偏偏就是那股氣勢老讓人誤會,這下可好了,連山賊的帽子都讓他扣上了……這要他回去怎麼和老爺交代啊!
黑眸看也沒看自家叫苦連天的老護衛,神田從容地安頓好烏椎馬,這才不快不慢的踏入差不多被衛士們坐滿的客棧。
只見神田公子泰然自若地朝著不遠處護衛們刻意留下的空桌走去,原本喧鬧的大廳頓時安靜下來,護衛們像是突然被人潑了盆冷水似的,剎那全數清醒過來,個個正襟危坐,彷彿剛才痛哭流涕、全身癱軟、拼命灌茶水的傢伙不是他們一樣。
接過小二端上的茶水,神田只是淺淺喝了口,目光淡定而犀利地掃視店內,確認沒發現任何異狀這才放緩神色。
「請問大爺要些什麼菜?小的等您吩咐著呢!」跑堂的小二罩子挺亮的,眼見面前的客官一進門便讓一票人閉了嘴,立馬推斷此人定是這群人的頭頭,當下便涎著笑臉在神田後頭鞠躬哈腰等吩咐,順便看看能不能討個賞。
「都行。」隨手扔了錠金子給小二,神田看了眼領隊的老護衛,後者登時會意,連忙吆喝著其他衛士點菜、喝酒,這才打破原本的死寂,衛士們開始有所交談,但仍不敢過於放肆。
一頓飯菜下來,眾衛士個個酒足飯飽,反觀神田公子卻沒動幾下筷子。不是因為公子挑剔,而是因為神田本身食量就不大,尤其是晚飯更是慣於清淡素簡。
隨便吃了幾口白飯配豆芽菜,神田便揮手讓小二撤走飯菜,桌上僅留茶水。
黑眸幽幽望向窗外入夜的天色,神田此時只想趕快將邊防巡視完畢,反正那兒有隻從小到大砍不死的臭兔子在,真要有番兵打來,估計只要將那隻橘毛兔扔在關口,擋個十天半個月不是問題。
感到內息沒來由地有些紊亂,神田劍眉一挑,凝神閉目。不到半晌,他便發覺不對勁。
飯菜有鬼,被下藥了!
黑眸一睜,回過頭,只見自家衛士多數早已伏於桌上,全身癱軟好似沒骨頭般任人宰割,少數敏銳發覺的也只落得搖頭晃腦、無力反抗。
「公子快走……」老護衛勉強撐著意識向神田道,隨後啪地一聲倒在地上,意識全無。
黑眸掃過眾家衛士桌面,隨後一個翻身躲過迎面而來的強弩,黑色身影順勢躍出客棧窗口。
嘖!看樣子這藥多半是下在酒和肉裡了!
一劍砍斷繫著烏椎馬的繩索,神田沒有上馬,而是隱身在店外樹椏上,藉著夜色觀察店內的動靜。
下藥的是那對老夫婦?還是店小二?有什麼目的?若單是為了錢財,根本沒必要把他們迷昏,應該直接毒死滅口才對……唔!
意識一震,神田無聲罵了句該死,方才自己雖然吃的不多,但終究還是吃了,能撐到現在不過是發作的較慢罷了……現在就看是要逃,還是要衝進去把那三人砍了……
有些渙散的黑眸映出店內的老夫婦和店小二的身影,只見他們俐索地脫去外衣,裡頭穿的赫然是番服,接著老夫婦一把撕下臉上的人皮,露出原本年輕的面目。
嘖……被擺了一道。咬牙,神田想也沒想便躍上烏椎馬。沒辦法,先通知死兔子再說……
馬蹄一響,神田登時聽見身後數十隻冷箭正朝自己背後疾竄而來,不耐煩地咂舌,刀光一閃,幾乎刺入背部的利箭燈時被劈成兩半,黑眸在夜中陰冷的看了眼後方燈火通明的客棧,加快馬速急馳而去!
林木在眼前快速晃過,來自異邦的藥效令神田的意識逐漸渙散,他可以感覺到胯下烏椎馬的狂奔,卻始終跑不出林子。
心下有異,神田二話不說便將匕首刺入大腿,瞬間襲上腦袋的劇痛令他清醒過來,黑眸銳利地四下一掃──該死!進了陣法!
一片漆黑中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八成剛才衝出來時拐錯路了。
勒緊韁繩,神田讓烏椎馬停下,耳朵細細分辨著後頭有無追兵。所幸對方似乎認定神田走不出這片林子,並沒有急著追來。
黑眸看了看頂上的夜空,試圖藉著星星判定方位,卻沒想到今晚月黑風高,一絲星光都沒有。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神田漠然的想。
他對於己身的性命並不是太在乎,而是礙於責任問題,他勢必得衝出這陣法通知關口守將,不過最重要的還是他現在相當腦火!生平最恨只會在背後作怪的小人,現在被人陰了,他絕對要對方死得難看!
黑眸閃過一抹冷酷,發飆之餘,敏銳的耳力依稀聽見水聲,不算近的距離,卻不失為一條生路。
跟著水流走應該有辦法出這片迷陣。神田暗自忖度,調過馬頭,直向水流聲處奔去。
刺鼻的血腥味飄散在風中,深具靈性的烏椎馬像是知道主人目前的狀況般,毫無顧忌的放開四蹄,照著主人指示的方向橫衝直撞,黑眸最後映入的是一片漆黑,不知是意識的消失還是樹林深處造成的。
挺直的黑色身影在夜色中緩緩失去了原本應有的形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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